陆明远看着图上渐连的红点,忽有所悟:“您这是要把医道,种成了风水林。”
沈知微摇头。
她望向窗外,春意初萌,新芽破土。
“不是种树。”她低声说,“是还债。她们等了一百年,不该再等下一个百年。”
夜深人静,掌医监灯火未熄。
沈知微独坐案前,听诊器置于血晶架上,余光瞥见一抹玄影无声落地。
谢玄自檐下走入,黑袍带雨,眉目如刀削。
他未开口,只从袖中抽出一纸密笺,轻轻放在案上。
那笺纸无印无署,边角磨损,似经多人之手辗转传来。
沈知微没有立刻去看。
她只是抬眸,迎上谢玄的目光。
那一瞬,两人皆未言语。
但空气已凝如冰。
烛火摇曳,映出纸上几个字的轮廓——
“……女子习医……大逆不道……”夜深,掌医监的檐角滴着残雨,像时间不肯停歇的心跳。
谢玄立于案前,黑袍未解,袖口犹带北地风沙的粗粝。
他目光沉如寒潭,只将那纸密报轻轻推至沈知微面前。
烛火一跳,映出纸上朱笔批注的触目惊心——“女子习医,悖逆纲常”,“宜禁其流,以正风化”。
裴文伯联合三省学政,已拟就《禁医疏》,不日将呈御前议决。
条文明令:凡女子执刀问药者,杖六十;夫家知情不报,连坐同罚。
更有阴毒一笔:“私授医术者,视同妖言,流三千里。”
满纸杀机,字字封喉。
窗外雷声隐隐,似有风暴将至。
陆明远站在门侧,手心沁汗,秦半仙更是脸色发白——她们都清楚,这一纸疏文若成法令,不只是女医断脉,更是百年薪火被钉入棺椁。
可沈知微只是静静看着那纸密报,良久,忽然笑了。
她起身,从书架最深处取出一册装订齐整的《奉医司月报》,封面无华,却压得人心一沉。
烫金浮雕赫然在目:吴阿柳跪泥中接生,血水混着雨水淌进田埂;小满生指尖轻触盲文铜版,神情专注如朝圣;秦半仙捧陶瓮跪地,身后是十二稳婆俯首叩拜。
翻开内页,数据列阵如兵——
“江南七府,女医覆盖率每增一成,产妇亡率下降九个百分点。”
“推行‘药匣车’三月,偏远村落新生儿存活率提升至八成二。”
“对比禁医严苛之地,产妇死于滞产、感染者,高出近六倍。”
一页页翻过,皆附实地勘察图录、村老按印作证、稳婆手记摘抄。
甚至有孩童背诵《十产论》的录音陶片嵌于夹页,只需听诊器轻触血晶,稚嫩童音便清晰响起:“……胞衣不下,急用芒硝外敷,佐以推腹法……”
这是证据,也是战书。
“他们要上疏?”沈知微合上月报,声音清冷如霜,“那就递状子。用他们的规矩,打他们的脸。”
她抬眸,目光扫过众人:“明日,我亲自赴都察院呈报。不是请旨,是问责——为何明知可行之术而不推?为何眼见万民受苦而不行仁政?”
谢玄凝视她片刻,忽而低笑一声,眉宇间戾气稍散。
“你倒不怕惹火烧身。”
“火早烧起来了。”她转身望向窗外漆黑大地,“我只是,不让它熄。”
数日后,月末。
无字碑静立荒野,月光如洗,青石干燥如初,仿佛从未有过血书浮现的奇迹。
沈知微独自前来,手中一瓶药水泛着幽蓝微光。
她缓缓喷洒碑面——刹那间,九个大字破空而出:“此地未亡者,是人心”,字迹比先前更深、更亮,边缘竟延伸出细密纹路,如根须般向地下蜿蜒,与泥土融为一体。
她蹲下身,将听诊器贴于碑底湿土。
血晶猛然震颤!
树状网络全亮,光影奔涌——
画面一:医言墙下,蒙童齐声朗读《产育保生方》,一字一句,铿锵入耳。
画面二:盲训夜校,十指在铜版上游走,一个失明少女默写出完整的《脉经》篇目,眼角含泪。
画面三:某村嫁妆队行至祠堂,老妪悄悄将刻满药方的陶版塞入红木箱底,低声叮嘱孙女:“这是活命的东西,比金簪值钱。”
万千记忆汇流,如地下暗河奔涌不息。
沈知微闭目,轻语如诉:“母亲,你看,火没灭,灯也没熄……现在——它们开始自己烧了。”
风掠过旷野,稻浪起伏,仿佛大地在回应。
远处山脊之上,一只信鸽振翅冲入云层,羽翼划破寂静长空。
而在千里之外的边关驿站,松江春雨未歇,一封加急密函正自北境飞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