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扑入门缝,吹得油灯摇曳。
那支断笔仍压在火盆边,灰烬未冷,仿佛在等某个人重新拾起,写下真正的“人”字。
次日黎明前,宫门尚未开启。
沈知微独立庭院,听诊器悬于腕间,玉壳微光流转。
远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奉医司紧闭的大门上。
而这一次,她不再只是救人——她要重塑规则。
哪怕,要用一把听诊器,撬动整个王朝的根基。
次日清晨,天光未明,奉医司门前却已人影幢幢。
沈知微踏着残雪而来,玄色官袍缀银线云纹,腰间悬一柄薄如蝉翼的手术刀——那是她从不离身的信物,也是这乱世中唯一能剖开谎言的利器。
东厂铁卫列于阶下,黑甲森然;户部郎中捧册肃立,太医署老臣捻须蹙眉。
三方齐聚,皆因昨夜传遍宫禁的一道谕令:设“医政监察司”,直隶掌医监,专查天下奉医司越权、滥权、以医行刑之罪。
“谢提督。”沈知微目光掠过人群,落在廊柱阴影处那道修长身影上。
谢玄缓步而出,鸦青大氅拂过雪地,无声无息。
他抬手,递出三枚刻有鹰首符印的铜牌。
“东厂推举三人,轮值监察,每旬更替,互不统属。”声音冷得像冰裂,“若有一人徇私,其余二人可当场执杀。”
满场死寂。
户部尚书张口欲言,却被那份森然震慑得喉头一哽。
谁都知道,这是要把原本散落各衙门的医事权柄,一刀斩断,重新熔铸成一把只听命于掌医监的利剑。
而执剑之人,竟是一个曾被押赴刑场斩首的贱籍接生婆!
“旧制已腐。”沈知微走上高台,手中举起一卷泛黄簿册,封皮上“贞元七年女户登记”几个朱字早已斑驳如血,“这些年来,多少女子因‘体不洁’‘命带灾’被逐出家门?多少难产妇人因接生婆畏罪不敢施救而横死产床?你们用笔写下的不是名字,是死刑令!”
她猛地将簿册掷入火盆。
火焰轰然腾起,映红半座庭院。
灰烬翻飞中,她又取出另一本崭新竹简,封面烫金三字——《自愿医录》。
“即日起,废除一切旧册。”她的声音穿透风雪,清晰如刃,“凡愿登记者,持玉牌至奉医司申报,匿名亦可。所录信息,仅用于疫病预警、孕产救助。若有官员擅查滥用……”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按谋逆论处。”
话音未落,远处街巷已有百姓奔走相告。
有人捧着粗布包赶来的,有人扶着病弱母亲颤巍巍叩门的,更有乡野村妇攥着孩子换洗的衣裳,只为换来一页登记凭证。
首日申报名册三百七十二份,远超预期。
消息传回时,沈知微正独坐灯下,指尖翻动卷宗。
烛火摇曳,映得她眼底疲惫却清明。
听诊器静静卧在案角,玉壳微光流转,仿佛仍在消化那一夜断笔前的残念——黑簿、血祭、守典盟……那些藏在制度裂缝里的毒牙,才刚刚露出一角。
忽然,院外传来急促脚步。
“谁?!”阿萤拔刀拦在门前。
一道佝偻身影踉跄扑入,雪水混着血迹滴了一地。是小德子。
他双膝砸进积雪,双手高举——正是那支折断的炭笔,笔尖缠着染血白布,像是他用自己的皮肉裹住了锋芒。
“师尊……”他嗓音嘶哑如磨砂,“我想重新学写字。”
沈知微起身,缓步走近。
火光映着他溃烂的胸口,“知微”二字已化脓结痂,像一道不肯愈合的诅咒。
她沉默良久,终于转身取来一支新笔——紫竹为杆,狼毫为锋,是她当年在现代医院写下第一份病历时用的样式。
“可以。”她将笔放入他颤抖的手心,“但第一课,不是写我的名字。”
她一字一顿:
“是写‘人’。”
风穿窗而入,吹散案头伪令残灰,如蝶纷飞。
就在那一刻,听诊器深处,玉壳微震——一丝极轻的回响悄然浮现,不再是嫉妒,不再是怨恨,而是一声近乎孩童般的呜咽:
“我不想白来……可也不想伤你。”
沈知微眸光微闪。
而此刻,京畿某县驿马疾驰,火漆密报送抵宫门——
某县奉医司夜间遭焚,库房尽毁,墙上血书:“仁术即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