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再质疑。
就在此刻,远处传来整齐脚步声。
一队东厂黑衣卫悄然列阵于街口,铁甲森然,鸦雀无声。
为首之人玄袍垂地,面容隐在帽影之下,唯有指尖轻叩刀柄,节奏冷峻如更鼓。
谢玄来了。
但他未上前,只静静伫立,像一尊守陵的石像。
知识不再藏于宫闱,不再锁于密档。
它正在从灰烬中站起来,变成一支无法扑灭的队伍。
而沈知微站在废墟中央,掌心血晶微光流转,望着眼前百名弟子低头默诵的身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从今天起,医典不死,只会重生。
午时将至,第一批十人已列队台前。
秋荷率先起身,深吸一口气,背诵《调经篇》首章,声音清越,字字分明。
第二人接续时略显迟疑,刚念到“月事不调者,多因肝郁气滞……”,忽而卡顿。
沈知微立即打断,声音冷如霜刃:
“错了。”午时烈阳高悬,废墟之上蒸腾起一层扭曲空气的热浪。
十名弟子列队于焦土台前,衣衫洗得发白,手心却全是冷汗。
秋荷第一个起身,喉头滚动了一下,才将声音稳住:“《调经篇》首章:月事应时而至者,气血和也;提前为热,延后为寒,量少色淡多属虚,量多崩漏常因火……”她背得极稳,一字未滞,仿佛那些话早已刻进骨髓。
掌声本要响起,却被沈知微抬手压下。
第二人上前,是原奉医司药童阿衡。
他嘴唇发干,刚启唇便卡在“归脾汤”三字上,迟疑半息,终于道:“归脾汤主治心脾两虚,月经不调,方用党参、黄芪、白术、当归、龙眼肉、酸枣仁、木香、炙甘草、茯苓、远志、生姜、大枣……”
“错了。”沈知微声音如刀劈柴,斩断诵读。
全场一静。
阿衡脸色瞬间惨白,双膝一软几乎跪倒。
“‘茯神’不可代‘茯苓’。”她步步逼近,目光如手术刀剖开皮肉,“茯神宁心安神,专治血不养心之悸妄梦多;茯苓利水渗湿,用于痰饮水肿。差之毫厘,病家性命立毁。”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拓纸——正是昨夜血晶投影中提取的《药性对照表》,指节重重点在两味药条目上:“你若用错,产妇产后惊悸,本可救,反成弱症缠身。这是救人?还是杀人?”
围观百姓起初哄笑,见状也渐渐敛声。
有人低头私语:“我们村里的稳婆,都混着用……谁晓得还有这讲究?”
一名老稳婆蹲在角落,枯手攥着裙角,喃喃:“我接生四十年,三个产妇抽搐死了,只道是‘冲了鬼神’……原来那是子痫,要用镇肝熄风……要是早听这一句……”
她没说完,泪已滚落尘灰。
就在这片肃然中,墙头瓦砾微动。
一抹黑影蜷在残檐之上,拄一根乌木杖,耳朵极轻地颤了颤,像是捕捉风中的音节。
小满生——昔日宫中秘药房的老供奉,十年前因“泄露禁方”被剜去舌头、逐出京城,如今沦为流民,却仍在此处偷听。
他不能言,却用指尖在腿上划动,默记“止血三穴”的取法。
唇角抽搐,似笑,似痛,又似某种近乎虔诚的战栗。
夜深,万籁俱寂。
沈知微独坐残台,面前摊开厚厚一叠口述稿,皆由弟子们白日背诵、晚间复述记录而成。
烛火摇曳,映得她眼底青影沉沉,指尖沾墨,一页页校对,笔尖停在“催生饮”的配伍上,微微一顿。
崔简悄然走近,眉头紧锁:“掌医监,纵使他们能背,终究无凭无据。明日若朝廷问责——此书何来?师承何门?若说是天降神授,必遭邪说之罪;若说是私撰医典,亦犯禁令。我们拿什么自证?”
沈知微没有抬头。
她望着天际那轮冷月,忽而起身,走到断墙边,将手中半片听诊器残壳轻轻嵌入石缝。
血晶微光一闪,仿佛与大地血脉相连。
刹那间,红芒再起!
如脉搏跳动,沿着焦土蔓延,墙面骤然浮现出整部已校准的《简明妇科学录》——图文并茂,字迹清晰,宛如新墨初干。
她执笔蘸朱砂,在最前方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下:
“身可焚,书可毁,心不死,则医不灭。”
朱字如血,灼灼照夜。
而在东厂幽深密道之中,烛火映照铁壁森然。
谢玄展开最新密报,指尖抚过“湖州”二字,唇角缓缓扬起,冷如霜刃:
“黑骑已抵湖州,取回第二批藏典。”
他合卷,掷于案上,低笑一声:
“他们烧的是纸,我运的是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