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实在道理,是老乡们能听懂、能想到的身边事。场院里安静下来,不少人开始低头琢磨。有的妇女互相交换着眼神,小声嘀咕:“好像……是这么个理儿……”“认了字,至少能帮家里记个工分,省得老记错……”
这时,张婶也在人群里站着。她听着林晚秋和王小草的话,又看看周围人的反应,再想想自家闺女小花那双渴望知识的眼睛,心里头那根深蒂固的老观念,第一次有些动摇了。她想起自己当年,就是因为不认字,连去镇上卖个鸡蛋都算不清账,没少吃亏。难道还要让闺女走自己的老路?
过了两天,让王小草又惊又喜的是,张婶竟然拉着闺女小花来了学校。张婶脸上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把小花往前推了推,对王小草说:“小草老师,俺……俺以前是老脑筋,想岔了。你说得对,认字是好事。俺家小花,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教她!”
王小草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连忙拉过小花的手:“婶子,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教!”
有了张婶带头,其他一些观望的老乡也慢慢松了口。这个说:“俺家丫头也送来试试。”那个道:“认几个字总没坏处。”陆陆续续,报名的人多了起来。虽然过程磕磕绊绊,最终,这北境第一个“女子班”,总算凑齐了二十个学生。年龄从八九岁到十五六岁不等,个个眼睛里都带着点好奇、羞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开学那天,阳光特别好。二十个女孩,穿着虽然打补丁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坐在西厢房里。王小草站在前面,看着底下这一张张稚嫩而认真的脸庞,心里头那股暖流又涌了上来,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暖和。
她没有一上来就教复杂的字,而是先在黑板上,用粉笔画了一个简化的象形“女”字。那字的结构,有点像一个人跪坐着,手里拿着东西在劳作。
“同学们,咱们今天,就先来认识认识咱们自己的这个字——‘女’!”王小草指着黑板,声音清脆,“你们看,这个字,像不像一个女孩子,端着一个针线笸箩,安安稳稳地坐着,既能做针线活,也能在心里琢磨事儿?”
女孩们都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那个奇妙的符号。
“咱们女孩子,手巧,心细,能吃苦,耐劳!”王小草继续说,“咱们能像娘一样,把家里收拾得利利索索,能做一手好茶饭,能缝补衣裳……这些都是咱们的本事,是咱们的好!咱们学认字,不是要丢掉这些好,是要让咱们变得更好!认了字,咱们就能看懂更多的道理,学会更多的本事,将来不光能管好小家,还能为咱们北境这个大家出力!咱们一点儿也不比男娃差!”
她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女孩们平静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圈涟漪。不少女孩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来,大家伸出手指,跟着我一起,在空中写这个‘女’字……”王小草耐心地引导着。
一双双或粗糙或纤细的小手,怯生生地抬起来,跟着老师的笔画,在空中笨拙而又认真地描画着。阳光透过新糊的窗户纸,柔和地洒在她们专注的小脸上。
轮到每个女孩在本子上练习时,教室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写字声。小花写得格外认真,一笔一划,虽然歪歪扭扭,却充满了力量。她看着自己写出来的那个“女”字,嘴角慢慢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羞涩又开心的笑容。
放学回家的路上,小花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小伙伴们追逐打闹,而是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写满了“女”字的本子,一路小跑着回了家。一进院门,她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本子,指着上面的字对正在喂鸡的张婶说:“娘!娘!你看,这是‘女’字!是俺写的!王老师说,这个字就像俺们女孩!”
张婶放下鸡食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那个本子。她不认字,但看着闺女那工工整整(在她看来)的字迹,看着闺女亮晶晶的眼睛和兴奋得发红的小脸,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的,又暖暖的。她摩挲着那个本子,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一把将小花搂进怀里,声音有些哽咽:“好,好……俺家小花……俺家小花以后也是有文化的人了……娘……娘以前糊涂……”
小花依偎在娘怀里,感受着娘难得的激动,心里也充满了说不清的喜悦和自豪。
王小草站在西厢房门口,看着孩子们欢快的背影消失在村路尽头,听着远处传来的零星狗吠和家家户户准备晚饭的炊烟气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这只是第一步,前面的路还长,还会遇到各种困难,但这第一堂课,总算是顺顺当当地开起来了。她相信,只要种子播下去了,用心浇灌,总有一天,会在这片饱经风霜的黑土地上,开出最绚烂的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