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做得出来!做得出来!”
他猛地对着朱祁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砸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仙长!不,主上!”
“只要您给范祥铁,给范祥炭,范祥就是拼了这条贱命,也要把这神器给您敲出来!”
“范祥愿为主上效死!”
这一刻,什么酒,什么落魄,什么失败,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匠魂,被彻底点燃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将他扶起。
“好。”
“从今天起,你就是西山工坊的大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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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的后山,一处被三面山壁环绕的隐秘山谷内,热火朝天。
一座简易但高效的熔炉,在范祥的亲自指挥和数百名神机死士的蛮力劳作下,以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
这些精锐的战士,此刻都脱去了劲装,赤着上身,化作了最听话的苦力。
他们轮班拉动巨大的风箱,呼啸的山风被灌入炉膛,将焦炭烧得通红。
他们分批下山,扮作各种身份,从京城各个角落,用蚂蚁搬家的方式,将一担担的铁料、铜料、木炭,悄无声息地运进这座与世隔绝的山谷。
范祥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几天几夜不合眼,双眼布满血丝,却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他亲自检验每一块铁料的成色,亲自调配铜锡的比例,亲自制作炮身的泥范。
他的吼声在山谷里回荡。
“风箱再快一点!炉温不够!”
“那边的,模具给我递过来!小心点,别碰坏了!”
“蠢货!淬火不是这么淬的!看我的!”
神机死士们沉默地忍受着他的咆哮,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他的每一个命令。
他们是绝对忠诚的战士,主上的命令就是一切。
而这位大工匠,是主上亲命的总负责人。
朱祁钰站在山坡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范祥因为一个细节争执,急得跳脚大骂。
他看到神机死士们抬着上百斤的铁锭,在崎岖的山路上健步如飞。
他看到第一炉铁水如金色的岩浆,从炉口倾泻而出,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
一种奇妙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起。
这就是建设。
这就是将蓝图变为现实的力量。
第五个夜晚。
当最后一个部件冷却定型,当所有的零件被完美地组装在一起。
一门通体黝黑,炮身短粗,炮口呈喇叭状的怪异火炮,静静地躺在了木质炮架上。
它看上去有些丑陋,甚至有些粗糙。
但它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为杀戮而生的气息,让整个山谷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范祥伸出颤抖的手,像抚摸情人一样,抚摸着冰冷的炮身。
他粗糙的手指划过炮身上细密的纹路,感受着那钢铁的质感。
突然,他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竟蹲在地上,抱着炮架,嚎啕大哭。
“成了……老子的心血……成了!”
周围的神机死士们,看着这门黝黑的火炮,眼神里也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朱祁钰走下山坡,来到炮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拍了拍炮身。
冰冷,坚硬。
这就是他逆转天倾的倚仗。
“主上。”范祥擦干眼泪,站起身,眼中满是狂热与期待,“请主上赐名!”
朱祁钰看着它那如同猛虎下山般蹲踞的姿态,缓缓吐出三个字。
“虎蹲炮。”
他转过身,看向山谷对面数百步外的一面陡峭山壁。
“装弹。”
“试炮!”
命令下达,神机死士们立刻行动起来。
按照范祥的指导,他们将定量的火药、沉重的铅弹和上百枚小铁砂,依次从炮口填入,用木杆捣实。
一切准备就绪。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根引信上。
朱祁钰亲自拿起火把。
他将火把凑近引信。
“呲——”
引信被点燃,冒出刺眼的火花,飞快地向炮尾缩短。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在山谷中炸开!
那声音远比任何鞭炮、任何雷鸣都要狂暴,仿佛一头远古巨兽在耳边咆哮。
整个地面都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浓烈的、刺鼻的白色硝烟,伴随着灼热的气浪,从炮口猛地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了前方。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百步之外的山壁上,轰然爆开了一团巨大的烟尘!
碎石如雨点般四散飞溅!
等到硝烟散去,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坚硬的岩壁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脸盆大小的浅坑,那是实心铅弹砸出的痕迹。
而在浅坑周围数尺方圆的范围内,则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细小孔洞,深深地嵌入岩石之中,那是上百枚小铁砂留下的死亡印记!
威力竟至于斯!
范祥呆呆地看着那个弹坑,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
神机死士们也是一脸震撼,看向那门虎蹲炮的眼神,彻底从好奇变为了狂热的崇拜。
朱祁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知道。
从这一声炮响开始,历史的车轮,已经被他强行推向了一条全新的轨道。
改变,已经开始!
炮声的巨大回音,在连绵的群山中久久回荡。
山谷内是一片振奋的死寂。
然而,就在这死寂之中,从极远处的一座山峰上,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悠长的号角声。
那是京营边防哨所的示警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