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懿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
坐在她斜前方的虞安舟,几次想回头跟她说话,却最终还是没有鼓起勇气。他看着车窗玻璃上映出的沈懿平静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终于明白,自己和她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成绩和能力,更是一种境界上的鸿沟。她早已翱翔在九天之上,而自己,还在地上仰望。
而坐在另一辆车上的程鑫,看着手机上第七组夺冠的照片,脸色阴沉。
他通过一些渠道,隐约打听到了一些沈懿在夏令营中的“壮举”,心中那股挫败感和嫉妒之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他握紧了拳头。
……
夏令营的余波如同夏日的暑气,在省城几所重点高中里弥漫、发酵。第七组奇迹般的逆袭和沈懿那近乎妖孽的表现,成了许多人私下热议却不敢轻易打扰的传说。
沈懿本人则迅速回归了教室、图书馆、公寓三点一线的枯燥生活,仿佛那段惊心动魄的集体历险从未发生过。
然而,有人却无法平静。
虞安舟坐在教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早已磨损的桌角。
夏令营最后一天,沈懿冒雨指挥若定、救助他人、甚至在他所在小组陷入困境时悄然指点的画面,反复在他脑海中播放。与之交织的,是自己因嫉妒和听信流言而对她的疏远、甚至……那封匿名举报信也是他写的。
强烈的羞愧、后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看着前方沈懿那清冷孤直的背影,感觉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无法逾越的天堑。
保送名额彻底无望了,母亲的病情虽然因沈懿的药方稳定了一些,但长期透析的费用和寻找肾源的渺茫希望,依旧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前途一片灰暗。
一个疯狂的、卑微的念头,在他绝望的心底滋生——去求她。
去求沈懿原谅,去求她……再帮自己一次。或许……或许她能有办法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
自尊心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廉价。
放学后,他磨蹭到最后,看着同学们都走光了,才鼓起残存的勇气,脚步虚浮地走到沈懿的座位前。沈懿正在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沈……沈懿……”
虞安舟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低不可闻。
沈懿动作未停,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虞安舟的脸瞬间涨红,又变得惨白。
他猛地一咬牙,“噗通”一声,竟然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在空荡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沈懿!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嫉妒心作祟!是我听信谣言!那封举报信……是我鬼迷心窍……”
他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和剧烈的颤抖,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狼狈不堪:“我知道我没脸求你原谅……但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妈的病……我需要那个保送名额……求求你……你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再帮我一次……你认识那么多人……你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了!”
他一边哭求,一边甚至想用手去抓沈懿的衣角。
沈懿终于停下了动作。
她缓缓转过身,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下、哭得浑身发抖、几乎崩溃的虞安舟。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厌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那目光,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虞安舟此刻所有的卑微、不堪和可怜。
虞安舟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僵,哭求声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无意识的抽噎。
“起来。”
沈懿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跪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虞安舟像是没听见,依旧瘫跪在那里,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沈懿微微蹙眉。她不喜欢这种纠缠不清的局面。虞安舟的悔恨和绝望是真的,但他的方式,让她感到不适。然而,想到他病房里的母亲,想到他此刻确实山穷水尽的处境,她那颗惯常冷硬的心,终究还是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情绪。
她终究不是真正铁石心肠的人。医者父母心,看不得人间太苦。
“保送名额,已经定了,不可能更改。”
她冷静地陈述事实。
虞安舟闻言,眼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下去。
“但是……”
沈懿话锋一转:“我可以帮你问问,是否有其他途径的助学资金或特殊招生政策。你的竞赛成绩和期末排名,并非没有机会。”
这并非虚言。以虞安舟的理科天赋和刻苦,虽然综合评价不占优,但一些看重学术潜力的高校或特殊项目,或许还有一线希望。韩家或周予安那边,应该能打听到一些信息。
这对她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一次等价交换她之后会用其他方式还上人情,却能真正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虞安舟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真……真的吗?谢谢你!沈懿!谢谢你!我……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不必。”
沈懿打断他的感恩戴德,语气依旧冷淡:“我帮你,是因为你母亲,不是因为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同学情分。”
她顿了顿,目光清冷如刀,清晰地划下界限:“此事之后,你我之间,两清。在学校,遇见当做不识。今后,各走各路,老死不相往来。”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虞安舟脸上的感激瞬间凝固,变成了错愕和惨然。他明白了,沈懿可以心软帮他这一次,但同时也彻底关上了对他敞开过的那扇门。
原谅?不,她只是基于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的慈悲,施舍了一次帮助而已。
自己刚才那卑微的一跪,不仅没能挽回任何情谊,反而将最后一点可能都彻底斩断了。
巨大的失落和羞愧再次淹没了他,但他不敢再有丝毫异议,只能哽咽着连连点头:“好……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沈懿……”
沈懿不再看他,拎起书包,绕过他,径直走出了教室。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空荡的教室里,只剩下虞安舟独自一人瘫跪在原地,望着那消失在门口的冷漠背影,脸上泪水纵横,心中五味杂陈,既有绝处逢生的庆幸,更有无尽悔恨和彻底失去的冰凉。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和沈懿,已是两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