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沈懿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脑中,然后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后山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沈懿独自站在药田边,久久未动。
山风更冷,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
“渔夫”的出现,带来了身份的“平反”和新任务,却也带来了更深的迷雾和更大的压力。组织的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韩建轩的处境如何?这个“渔夫”真的可信吗?新的任务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凶险?
她回头望了一眼清风观温暖的灯火,师父的身影在窗边隐约可见。
刚才那一瞬间的宁静与温暖,仿佛只是一个短暂的幻梦。她终究还是要离开这片净土,再次投入那无边无际的暗夜与波涛之中。
而且……她似乎从踏进去后就难以脱身了……
她的身份从未改变,使命再次降临。
米国的舞台,等待她的将不再是相对单纯的学术探索,而是更加直接、更加凶险的情报博弈。
深吸一口清冽的山间空气,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无论前方是什么,她已没有退路。
唯有前行。
后山药田边的冷风似乎还未从身上完全散去,她带着一身寒意和满腹心事回到了观中。
清风道长依旧坐在灯下,翻阅着一本古老的药典,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显得格外安详,却又带着一丝沈懿之前便察觉到的、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忧虑。
沈懿沉默地坐在对面,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双手捧着,汲取着那一点暖意。
良久,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寂:“师父,弟子在米国,遇到了一位老先生。”
清风道长从书页中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向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叫吴伯安,是波士一位很有名的老中医,针灸能进入米国医学体系,他功不可没。”
沈懿斟酌着语句,“他医术很高,尤其……在用毒、解毒一道上,见解极为精深。他……看出了弟子于此道有些天赋,坚持要收弟子为徒。”
她说完,略微忐忑地看向师父。
拜他人为师,在传统的师徒关系中并非小事,她需要得到清风道长的首肯。
出乎她的意料,清风道长非但没有丝毫介怀,脸上反而露出了欣慰甚至可以说是惊喜的笑容。他放下书卷,抚须笑道:“吴伯安?可是那位号称‘鬼门针’的吴老先生?老夫早年游历时便听过他的名号,可惜缘悭一面。此人于逆境之中将岐黄之术播于西洋,针道修为已臻化境,尤精药石之性,亦正亦邪,是个奇人!你能得他青眼,是你的造化,也是我道医一脉的幸事!”
老道的眼中闪烁着真正的高兴:“小懿,你能拜入他的门下,为师只有欢喜,岂有阻拦之理?学问之道,贵在交流,医道更是如此。集百家之长,方能臻于至境。你切记要虚心求教,将吴老先生的本事真正学到手,尤其是他那手以毒攻毒、化死为生的绝活,切莫失传了。”
得到师父的肯定和支持,沈懿心中暖流涌动,郑重应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定当潜心学习,不负师父与吴师期望。”
清风道长满意地点头,眼中的忧思似乎也因此冲淡了几分。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然羽翼渐丰、却又即将再次远行的徒弟,目光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就在这时,沈懿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在这静谧的山野道观中,这现代化的声响显得有些突兀。她拿出来一看,是一个来自吉国的越洋电话,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言晚星。
她微微一怔。自从她仓促离开博林前往米国,与言晚星的联系就变得稀疏起来。
一方面是她忙于适应新环境和新任务,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安全考虑,避免过多牵连言晚星。
她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言晚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和极力压抑的慌乱,吉语中夹杂着无助的中文:“沈懿……沈懿?是你吗?我……我妈妈她……医生说她不行了……我该怎么办……”
沈懿的心猛地一紧。
言晚星的母亲,是言晚星活下去仅剩的精神支柱和牵挂。
“晚星,别急,慢慢说,阿姨怎么了?”
沈懿的声音立刻变得沉稳而冷静,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电话那头,言晚星断断续续地哭诉起来。
原来她的母亲病情突然恶化,多种器官衰竭,言国那边的医生已经进行了多次抢救,但效果不佳,最近更是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暗示家属做好心理准备,认为现代医学手段已回天乏术,恐怕时日无多。
言晚星刚刚完成毕业答辩,得知消息几乎崩溃,孤立无援之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懿。
“……他们说没办法了,只能用药物勉强维持,让我等着……沈懿,我知道你很忙,你在米国……可是,我真的很害怕……你……你能不能……”
林晚星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乞求。
“把阿姨最新的所有检查报告、病历、用药清单,全部拍清晰的照片发给我。现在,马上。”
沈懿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打断她,语气果断:“然后告诉我疗养院的具体地址和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
“好!好!我马上发!”
言晚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答应。
挂断电话不久,沈懿的手机就收到了大量图片信息。她立刻对清风道长道:“师父,抱歉,一位朋友的母亲病危,我需要看一下情况。”
清风道长颔首:“救人要紧,你自便。”
沈懿迅速翻阅着那些吉文的医疗文件,眉头越皱越紧。情况确实极其棘手,多器官功能衰竭,各种指标都差得惊人,西医的判断并非没有道理,确实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但是……
沈懿的目光停留在一些细节上。
患者虽然极度虚弱,但舌苔照片显示尚有一丝底韵,脉象虽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但并未完全散乱,最重要的是,患者虽然昏迷,但偶尔对至亲的呼唤会有极其微弱的反应。
在西医看来,这或许是神经末梢的随机反射。
但在沈懿和清风道长这等深谙古道医精髓的人眼中,这却是“神”未完全涣散,“一线生机”犹存的征兆!
“师父,您看。”
沈懿将手机递给清风道长,指着几个关键处。
清风道长接过,仔细看了一会儿,花白的眉毛紧紧锁起,沉吟半晌,缓缓道:“五脏俱衰,阴阳离决,确是危候。然……天地尚留一线生机。此一线,不在形质,而在‘神’气。若能以非常之法,吊住这口气,激发人体最深处的潜能,或可……争得一线逆转之机。”
他看向沈懿,目光灼灼:“寻常药石已难奏效,或可尝试‘回阳九针’配合‘紫金丹’!只是此法凶险异常,施针者需对内气运转、人体阴阳有着极致精妙的把握,用药剂量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弟子愿一试!”
沈懿立刻接口,眼神坚定无比。她知道“回阳九针”和“紫金丹”是清风观压箱底的救命绝学,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轻用,对施术者要求极高,其实她的九九归一针亦可,但道长的回阳九针在言晚星母亲身上更适用。
清风道长看着徒弟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和自信,深知她已尽得自己真传,甚至青出于蓝。他不再犹豫,重重点头:“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取‘紫金丹’的最后一点存货,并将针法要诀再与你分说一遍!你即刻订票,前往吉国!”
师徒二人立刻行动起来。
清风道长取出一个古朴的小玉瓶,郑重交给沈懿,又抓紧时间将“回阳九针”中最精微、最凶险的几点关窍细细叮嘱。
沈懿本来准备走了,但想了想,这些年她在外求学,和清风道长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她抬眼:“师父,您最近没什么要事吧?”
清风道长摇头:“近来无事,刘飞教授和他的学生时不时还会来帮忙,老道我很是清闲。”
沈懿一笑:“那好,师父跟我去玩一趟吧!”
说着,她飞速预订了两张从省城飞往博林的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