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静静地听着,她眼中的奇异光彩微微闪烁,似乎在努力理解这种超越了她当前经历的终极空虚。
她引发的寂静毁灭了一座城市,甚至可能是一个国度,但“世界”的毁灭,以及其后随之而来的“虚无”,是她尚未触及的领域。
沉默了片刻,劳拉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清澈得可怕的眼睛凝视着庄姜,声音空灵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
“既然你经历过那彻底的虚无,既然你明白一切的终点不过是寂静……那么,庄姜,加入我吧。”
她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律动,与周遭的绝对寂静共鸣。
“我们才是同类。我们理解毁灭的终极意义,理解痛苦最终只能归于沉寂。何必再守护那些终将逝去、终将带来更多痛苦的东西?何必再次背负起沉重的枷锁?我们可以一起,让这个充满哭声的世界,提前获得永恒的安宁。这不是复仇,这是……慈悲。是最终的解答。”
她的邀请,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庄姜内心深处那扇尘封的、通往虚无的大门。
那是他曾亲手推开,又用尽无数岁月试图逃离的归宿。
是的,他一直逃避这个问题,用少数人的错误,埋葬了那个世界。
他没有了故乡,没有了归处,不,还有就在这里,在这个崩坏三的世界里。
庄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来自“同类”的呼唤,与他灵魂深处某个黑暗的部分产生了危险的共鸣。
是的,他理解,太理解了。
放下一切,让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爱恨、所有的罪与罚,都归于她所描述的“安宁”……那是一种何等轻松,又何等绝望的解脱。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那万古的平静被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和挣扎所取代。
他看着劳拉,仿佛在看一个镜中的倒影,一个走向了另一条道路的“自己”。
“永恒的安宁……”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苦涩的嘲弄。
“听起来……很诱人。”
他几乎能感受到那虚无的冰冷触手再次缠绕上来,诱惑他放弃这数数年来,尤其是近来在这个世界重新获得的、沉重而温暖的羁绊。
但最终,他深深地、仿佛要榨干肺部所有空气般吸了一口气——尽管他并不需要。
他眼中那短暂的迷茫和挣扎,如同被投入火焰的残雪,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
“是的,我理解你的‘慈悲’。”
庄姜的声音低沉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巨石下碾出,带着血的重量。
“我也理解那想要终结一切痛苦的冲动,因为我曾亲手实践过它。”
他抬起手,指向周围那些凝固的雕像,指向这死寂的大厅,也仿佛指向自己那背负着世界墓碑的灵魂。
“但正是因为我实践过,我才知道,那不是慈悲,那是傲慢!是放弃了所有可能性、所有挣扎、所有微弱光芒的……终极的懦弱!”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前所未有的情绪波动,在这寂静的大厅中如同惊雷。
“劳拉,你问我找到了什么?在虚无之后,在这个世界,我找到了……他们。”
他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温暖,那是一个个名字,一张张面孔,是争吵,是欢笑,是并肩作战,是毫无理由的信任,是明知其短暂却依然炽热的爱。
“我有了愿意用这不朽躯壳去守护的朋友,有了爱我这个‘毁灭者’的人,也有了……我愿意去爱的人。”
“这些羁绊,这些微弱却顽固的光,它们不是枷锁!”
他的话语如同誓言,掷地有声,“它们是我从那片虚无中爬回来之后,唯一抓住的,能证明我‘存在’而非仅仅‘毁灭’过的东西!它们比那片永恒的寂静……更重!”
他凝视着劳拉,目光如同穿越了无数毁灭与新生,最终定格于此。
“所以,我不能,也绝不会,加入你。”
“我们理解彼此的过去,我们背负着相似的烙印,我们甚至是……镜子内外的同类。”
庄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比钢铁更坚硬的决绝,“但正因为如此,我们的道路,从对‘痛苦’的理解开始,便已彻底背离。”
“你选择以毁灭回应痛苦,给予永恒的寂静。”
“而我,选择背负着过去的罪与虚无,去守护那些可能孕育出新的痛苦,但也可能诞生出更璀璨光芒的……渺小而顽强的‘生’。”
他缓缓站起身,无形的气势开始凝聚,与劳拉周身弥漫的死寂力场分庭抗礼。
“所以,劳拉,”他的宣告,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沉重地敲响在每一个寂静的分子上,“我们之间,不存在共存的可能。我们只能是……敌人。”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液体,每一个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决绝味。
劳拉看着他,脸上最后一丝找到同类的微光彻底熄灭了。
她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是比她所毁灭的任何事物,都要坚定、也更……痛苦的敌人。
他的拒绝,不是出于简单的对立,而是源于一种更深沉、更绝望,却也更充满力量的领悟。
她轻轻从长椅上飘落,足尖轻点地面,周围的寂静开始变得具有攻击性,如同蓄势待发的潮水。
“我明白了。”
她的声音依旧空灵,却多了一丝冰冷的遗憾,“那么,就让这片寂静……来验证,谁的‘答案’,才是终结吧。”
苍白的追光下,守护者与毁灭者,终焉的同类与生命的扞卫者,对峙于此。
对话的终结,即是战争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