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多山,奢崇明的人熟门熟路,咱们得比他们更懂地形。”卢象升用木棍指着地图上的娄山关,木屑掉在“山道”二字上。
“这里一夫当关,硬攻必死,得学秦将军当年打奢安之乱的法子,派小队从侧后方的羊肠小道绕过去,断他们的粮道!”卢象升详细讲解。
士兵们听得聚精会神,有的还拿出小本子记,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
朱由校忽然开口,声音穿透雪地。
“卢训导说得对。”朱由校说道。
卢象升吓了一跳,连忙转身行礼,官袍的下摆扫过地图。
“陛下!臣……臣只是随口说说。”卢象升有些慌乱。
“不是随口说说,是说得好。”朱由校走过去,拍了拍身边士兵的肩膀,士兵的肩膀绷得笔直。
“你们守的是大明的山,护的是朱家的国,更是自己的爹娘妻儿!奢崇明反了,就会抢你们的地,杀你们的家人,你们能不能答应?”朱由校大声问道。
士兵们齐声高喊,声音震得树上的雪往下掉。
“不能!誓死护大明!誓死护家人!”士兵们齐声回应。
郭牧缩在队列末尾,手指攥得发白,指甲掐进掌心。
他的官袍还是总旗的规制,比马祥麟的千总官服寒酸太多,腰间的刀鞘磨得毛边,是去年诛杀骆思恭时发的。
那时候他拔刀慢了半拍,错过了升官的机会,现在看着马祥麟,心里又酸又悔。
马祥麟成了千总,管着一千人;周遇吉管着三百人,升了百户;连最不起眼的牛勇,都因为敢冲敢打,升了百户。
只有他,还是个管五十人的总旗,连陛下都很少看他一眼。
皇帝的目光扫过队列时,郭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往前站一步,想喊“陛下,臣愿往西南死战,戴罪立功!”。
可腿像灌了铅,挪不动。
朱由校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郭牧腰间的刀上。
那刀鞘磨得发亮,一看就是经常用,却没换过新的。
“你叫郭牧?”朱由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郭牧耳朵里。
郭牧浑身一震,“噗通”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雪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臣……臣在!臣郭牧,愿往西南死战!”郭牧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朱由校没多说,只是指了指他的刀。
“刀是用来杀人的,不是摆样子的——上次慢半拍,这次别再慢了。”朱由校说道。
说完转身就走,龙靴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雪粒落在他的龙袍上,没留下痕迹。
郭牧趴在雪地里,眼泪混着雪水往下流,冰凉的雪贴在脸上,却没让他清醒。
他知道皇帝没忘,没忘他那该死的犹豫,没忘他错失的机会。
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有同情,有嘲讽,更多的是冷漠。
直到营门的灯笼看不见了,郭牧才爬起来,拔出刀,对着木桩狠狠劈下去,木屑飞溅,落在雪地上,格外显眼。
“我能打的!”他低吼着,又劈一刀,刀风扫过雪地,卷起雪粒。
“我比谁都忠!上次是我错了,这次我不会慢!”郭牧发誓道。
刀身嵌进木桩,震得他虎口发麻,手臂发酸,却还想再劈。
他要练,要练到最快,要让皇帝看到。
远处传来集合的号声,马祥麟正带着千总们去领粮草,脚步匆匆,没注意到角落里的郭牧。
郭牧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攥紧了刀柄。
西南要打仗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要去求袁经略,要去最前线,哪怕死在娄山关,也要让皇帝知道,他郭牧不是懦夫!
他转身往营外跑,雪地里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鞋尖沾着雪,跑起来“咯吱”响。
刚到营门,就撞见魏忠贤的贴身小太监,小太监手里拿着个锦盒,锦盒上绣着虎头。
“陛下赏的。”小太监瞥了他一眼,把锦盒扔过来,转身就走,没多说话。
郭牧颤抖着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崭新的虎头腰牌,上面刻着“先锋营”三个字,腰牌上的虎头纹路还烫手,是刚铸好的。
他猛地抬头,想喊住小太监,却只看见小太监的背影,远处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西南凶险,别再让陛下失望——这是陛下说的。”小太监说道。
郭牧攥着腰牌,指节泛白,眼泪“唰”地流下来,滴在腰牌上,烫手的金属瞬间凉了。
他忽然拔腿就往兵器库跑,嘴里喊着。
“磨枪!我要磨枪!练阵!我要练阵!”郭牧喊道。
这一次,他要做第一个拔刀的人,要做第一个冲上去的人!
雪粒子打在脸上,他却觉得浑身发烫,血液都在沸腾。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斥候骑着快马冲进来,马身上的甲胄沾着血,红旗被砍破个角,声音嘶哑。
“报——!永宁土司兵围重庆府!奢崇明反了!已经杀了知府,占了府衙!”斥候大声报告。
郭牧的脚步猛地顿住,手里的腰牌攥得更紧。
机会,来了!
他举起虎头腰牌,朝着斥候的方向狂奔,声音洪亮,震得营门的灯笼晃了晃。
“我是先锋营郭牧!带我去见袁经略!我要去重庆府,我要杀叛军!”郭牧大声喊道。
远处,袁可立的兵马正往营门来,马蹄声越来越近,郭牧知道,西南的第一仗,他要冲在最前面,这一次,他不会再慢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