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王莽那套瞎折腾的‘均田’,是让佃户有田种,权贵有新利——人人有饭吃,谁还会跟着东林党闹?”
方从哲听得脑子发懵。
他知道徐光启在种番薯,也知道陛下想搞海贸,可从没把这些事串起来。
原来这是一盘掀翻旧天的大棋!
他后背上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陛下说的“士绅”,不就是他自己吗?
江南千亩良田,一半没报在鱼鳞册上;儿子在南京当知府,靠着他的脸面占了漕运的利;门生故吏里,十个有八个是东林党出身!
他声音都低了八度。
“皇爷……您是说,要把士绅都当成敌人?”
“朕的敌人,从来不是‘有钱有地’!”
朱由校往前一步,目光像刀一样戳在方从哲脸上。
他字字铿锵。
“是占着万亩良田,看着佃户饿死也不降价的黑心鬼!”
“是拿着朝廷俸禄,偷偷给后金、倭寇卖粮的叛国贼!”
“是只会在朝堂上骂街争党争,把国库耗空也不想着开源的废物!”
他手指重重敲在案上。
“这些内卷内耗、资敌叛国的旧权贵,才是朕要拔的根!”
他拿起《农政全书》,指着署名。
“徐光启懂农桑,宋应星造火器,郑和的后人会开海船——这些靠本事吃饭的,才是朕要扶的新贵!”
他语气放缓却带着分量。
“他们不靠祖荫,靠替朕做事、替天下做事挣前程——这才是能撑得起江山的人!”
方从哲的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三朝元老的傲气瞬间被碾碎。
他终于懂了,陛下要的不是改政策,是掀翻整个旧阶层!
自己这个江南士绅的头面人物,正站在这把“洗牌”的刀刃上!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
儿子的漕运利、家里的隐田、那些东林党门生……要是真推新政,这些全得没了!
可陛下说的“天下共裕”,又是他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盛世!
“方先生,”
朱由校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敲打,又藏着期许。
“你是三朝老臣,朕不逼你立刻站队。”
他目光扫过满地的奏折。
“新政不是一天能成的,朕给你时间想明白——是跟着朕造个新天,还是守着旧利等着被淘汰。”
说完,他转身就走。
龙靴踩在散落的宣纸上,发出“沙沙”的脆响,像踩在旧阶层的骨头缝里。
刘若愚连忙爬起来,小跑着跟上。
政事堂里只剩下方从哲一个人。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冷风卷着纸页飘到他脚边。
他蹲下去捡奏折,手却抖得厉害。
指尖刚碰到宣纸,案上的茶杯“哐当”砸在地上,热茶混着瓷片溅了一地。
“这不是新政……”
方从哲喃喃自语,声音发飘,指节把腰间的玉带捏得发白。
“这是换天啊……”
外面突然传来东厂巡逻的梆子声,“梆——梆——”,沉得像敲在心上。
他猛地想起昨天收到的家书。
儿子在信里说:“南京的士绅都在传陛下要拿东林党开刀,各家都在偷偷卖田产、转银子!”
他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他该怎么办?
跟着陛下,就得亲手革掉自己家的利,连带着那些门生故吏一起倒台;
偷偷给东林党报信,保住的是自己的阶层,可耽误了陛下的新政,天下的佃户还得饿肚子!
梆子声还在响,一声比一声重。
方从哲盯着地上的瓷片,碎片里映出他的脸,惨白得像窗外的雪,连嘴唇都没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