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收我东西时怎么不嫌麻烦?闯了祸让我收拾时怎么不嫌麻烦?现在倒好,轻飘飘一句话就打发我了?!”
泠雪被他这突然爆发的怒火冲得微微一愣。
她看着眼前这张因为隐忍怒气而显得更加冷峻分明的脸。她想了想,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噗嗤一声又乐了。
“四哥,”
她非但没后退,反而举起手里那串糖葫芦,用还沾着糖的签子尖儿隔空点了点他胸口,脸上带着点“我懂你”的促狭笑意。
“你是不是误会了?”
她往前凑近了半步,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冷的龙涎香混着墨香的气息,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好奇:
“我好奇嘛……四哥府里明明已经有柔则姐姐那么好的福晋了,你当时看上她哪点啊?家世?性子?还是她那手写得好字?”
胤禛被她这猝不及防的问题弄得怔在当场。
满脑子准备兴师问罪的话全卡壳了。
柔则?他求娶柔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还有年家的女儿,不是正在接触吗?你这样不好吧。”
泠雪完全没给他反应时间,竹签又往前点了点。
“年家那位姑娘出身将门,英姿飒爽,也挺好的嘛。哦对,还有那位李格格,听说她做的奶油蝴蝶卷特别好吃。”
她掰着手指头,眼神清亮亮,充满了不解:
“你看你府里啥样的都有,漂亮的有,有才的有,温柔贤惠的有,娘家厉害的有,会做点心的也有。”
她摊开手,一脸真诚地发问。
“四哥,你娶她们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她们都挺好?”
胤禛的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
看着她那双写满纯粹求知欲而毫无半分醋意的眼睛,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深深刺痛的感觉席卷了他。
他当初求娶乌拉那拉氏,是看中她贤名,且能为他立住一个痴情的人设可以降低其他人的警惕;接近年氏,是为了笼络年羹尧;至于其他格格侍妾有些是循了旧例……在他眼里,不过是为了平衡朝堂、维系势力和需要管理的责任。
“你……”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腔里那股怒火被更浓烈的痛楚取代。
他伸手一把抓住了泠雪那只拿着糖葫芦签子的手腕。
力道有些大,带着不容挣脱的蛮横。
冰冷的触感,和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
他强迫自己忽略她手腕纤细的触感,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压抑和嘶哑:
“富察泠雪。”
“你听好了。”
他逼近她,两人的呼吸几乎交织在一起,他眼底那份压抑多年的情愫如同冲破冰封的岩浆,灼热而滚烫!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承认这个事实本身就异常耻辱,“都不是你。”
“她们……”
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砸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
“从未对她们……”
“……动心!”
最后两个字,轻得如同叹息。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这最隐秘、最灼烫的心意直接烙印进她的心里。
泠雪手腕被他攥得有点疼,但她却没挣扎。
泠雪平静无波的心底,意外地被激起了一圈涟漪。
他攥着她的手微微松开一些,似乎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在这寂静无声的僵持里,泠雪眼珠转了转。
她忽然……用力抽回了手腕。
胤禛心头猛地一沉,那种空落感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失落将他吞噬。
然而下一秒,泠雪把那串糖葫芦塞到了他空着的手里。
胤禛下意识地接住了那根硬邦邦的签子,手心顿时被冰凉微黏的糖衣沾满。
泠雪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小小的埋怨:
“糖葫芦都快被你捂化了,黏了吧唧的怎么吃?”
“赔我。”
她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糖渍,像是拍掉一点灰尘。
然后,就在胤禛沉浸在巨大的失落与茫然中时,她踮起脚尖,凑近了他一点点。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下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声说道:
“四哥……”
“在你府里,想清静太难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某种意味深长的总结。
说完,她也不看胤禛的反应,转身步履轻快地朝着她小院的方向走去,留给他一个融入暮色的纤细背影。
胤禛独自一人僵立在原地。
暮色彻底吞没了最后一缕天光。
只有他手中那串红艳糖葫芦,在微冷的空气中散发出一点甜腻却又带着点苦涩的余韵。
不远处,他书房那个最心腹,向来做事稳妥的管事苏培盛,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
看到自家主子爷失魂落魄地杵在那,手里还捏着根不成样子的糖葫芦……
苏培盛心里咯噔一下,刚想缩回去当作没看见……
胤禛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他缓缓转过身,那张格外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存在化不开的疲惫。
他看向苏培盛。半晌,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
“回去让小厨房做一碗冰糖雪梨汤......”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掠过小院的方向。
“给她。”
他最终没说出那个名字,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然后,朝着自己书房的方向走去。高大的背影显得格外沉重而孤寂。
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被随手遗弃在冰冷的青砖墙角。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紫禁城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上。
“想清静……太难了。”
泠雪那句轻轻巧巧的评价,在胤禛心头盘旋不去,像一根细小的刺。
而此刻胤禛的书房里,气氛更是压抑。柔则坐在黄花梨木扶手椅中,脸色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手里捏着一条素帕,帕子被绞得变了形。
她眼眶泛红,维持着温婉的仪态,声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爷……侧福晋腹中的孩儿……是妾的错!是妾没管理好情绪让她罚跪……妾、妾……”
她说着,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滑落下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旁边站着的侧福晋宜修,眼神里透着一丝不耐烦和隐隐的戾气道:
“姐姐这是做什么?是她对姐姐你大不敬,爷自有公断!”
她瞥了一眼主位上沉默不语的胤禛,心里也在打鼓。孩子没了,还是皇孙,这可是大事。
胤禛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中。
最讽刺的是,罚侧福晋跪的是福晋,且肚子中同样怀有身孕。
柔则没必要这般引火上身,简直是把刀递到了柔则手里,逼着她去犯这个的错。
胤禛手重重地拍在旁边的黄花梨木条案上,惊得柔则和宜修都抖了一下。
胤禛闭上眼睛,太阳穴突突地跳,仿佛能听见那无端夭折的孩子细弱的啼哭,混杂着泠雪那句轻描淡写却振聋发聩的话在耳边回响。
“……想清静……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