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用……”李建国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喉结滚动了一下,“比以前那些辅导,要高不少呢……”“高不少”三个字,他说得异常清晰,又异常沉重。
“老师倒是打着‘自愿参加’的旗号……”李建国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像是在嘲笑这四个字,“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啧……”他摇了摇头,眉头拧得更紧,像是要绞碎什么,“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上这个补习班,成绩就难提上去!‘劣势’得很!‘往届经验’,‘显着优势’,句句都敲在点子上……”
他把张老师那些暗示性极强的话语,用一种底层打工者最朴素的解读方式,赤裸裸地摊开在了这方布满油渍的小饭桌上。
周秀兰沉默了。她没有立刻追问“高不少”到底是多高,也没有质疑老师的话。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像蒙上了一层灰。刚才那点刻意维持的随意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了然。半晌,她才轻轻、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微弱得像一缕烟气,却又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在狭小的屋子里打着旋儿,久久不散。
她重新拿起筷子,夹起几根面条,却再也没有放进嘴里,只是无意识地在碗里搅动着,浑浊的面汤泛起了小小的漩涡。她的目光低垂下去,盯着碗里那圈圈的涟漪,仿佛那漩涡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桌下,李明宇一直埋头扒着碗里的面条,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他努力吞咽着,动作变得格外用力,仿佛在对抗喉咙里的哽咽。刚才父亲描述老师那些话时,每一个字都像小针一样扎着他。他不敢抬头去看父母此刻的表情,只觉得眼眶发热,鼻头发酸。那碗寡淡的面条,忽然变得又苦又涩。
李建国看着妻子沉默的样子,看着她搅动面条的手——那双手粗糙、布满细小裂口,因为常年接触冷水而关节微微变形。他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比如“我们再想想办法”,或者“明宇聪明,自己努力也未必不行”……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昨晚那双崭新的劳保鞋,此刻似乎还在墙角散发着新橡胶的味道,那笔额外的支出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他心上。而今天家长会上,张老师口中那“有所增加”的补习费,则像另一块更巨大、更冰冷的石头,轰然落下,与昨晚那块石头重重地叠压在一起。
屋子里只剩下挂钟滴答的走动声和周秀兰手中筷子无意识搅动面汤的轻微声响。昏黄的灯光下,沉默像浓稠的粥,糊住了每一个人的口鼻和心肺。那未说出口的巨大压力,让这顿本就简单的晚饭,变得越发难以下咽。
初三(2)班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被拉扯开的课桌上投下扭曲、斑驳的光影,像一张张无声嘲讽的脸。戴宇轩原本倚靠着讲台,手指正带着几分刻意的优越感,敲打着贴在黑板边缘的班费明细表。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教室的平静:
“李明宇,你上周交的那堆钢镚儿里,有三枚是假的。这事儿,你怎么解释?”那刻意拔高的语调,如同一个信号,瞬间引来了周围同学齐刷刷的目光——惊讶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聚焦在李宇明身上,像无数盏无形的探照灯。
李明宇脑子“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猛地站起身,椅腿与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发出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声响。
“不可能!”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脸颊涨得通红,“那是我爸!在工地上省吃俭用,一块一块攒下来给我的!每一分都是干干净净的血汗钱!怎么可能是假的!”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燃烧着被冤枉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扞卫。
“嗤——”戴宇轩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脸上堆满了刻薄的嘲讽,他仿佛就在等这个反应,“省吃俭用攒的?呵,就你家那穷酸样,指不定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捡来的破烂玩意儿凑数呢!”他故意提高音量,目光得意地扫过周围同学,寻求着认同或至少是看戏的快感,眼中带着赤裸裸的挑衅,“说不定啊,你爸在工地上顺手牵羊,拿了别人不小心掉的钱,拿来给你充门面……”
“住口!”
这句话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明宇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对他父亲尊严的侮辱。积蓄已久的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双眼赤红,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死死揪住了戴宇轩熨帖整洁的衬衫前襟,巨大的力量带着惯性,“砰”的一声将他狠狠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墙体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你再说一遍!有种你再说一遍!不许你侮辱我爸!”李明宇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怒火和拼命的狠劲,揪着衣领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戴宇轩显然没料到李明宇敢真的动手,被这猝不及防的力量和凶狠的眼神惊得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仅仅是一瞬,那点慌乱就被更强烈的愤怒和优越感淹没。他一边用力挣扎,双手胡乱地推搡着李明宇的胸口和肩膀,一边尖声叫嚣:
“放开我!李明宇!你个穷鬼还敢动手打人?!反了你了!我爸一个月挣的钱,比你全家一年挣得都多!你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