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的老天爷!”一个年长些的工友刚蹲下想给他拍拍背,手一碰到李建国的脸颊,立刻惊得缩了回来,又赶紧探手去摸他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老李!你这不是头晕!你这是发高烧啊!烫得跟火炭似的!”
滚烫?李建国混沌的脑子里迟钝地捕捉到这个信息。他迟钝地抬起自己粗糙的手掌,想要确认一下额头的温度,却只感到一片麻木的沉重。原来不只是累……是发烧了……怪不得浑身像散了架,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可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歇,今天的工钱还没挣够……
“没事儿……”他挣扎着想推开工友的手,试图撑起身体,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喝口水……歇会儿……就好了……别……别大惊小怪的……”(潜台词:活儿还没干完……不能走……)
然而,身体冰冷的裁决比他嘴上的倔强更快一步。
那股令人窒息的眩晕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比刚才更猛烈!更汹涌!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炸开一片刺目的、毫无意义的惨白光芒!紧接着,一阵剧烈的恶心从胃底猛地翻腾上来,直冲喉咙口——
“呃……”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模糊痛苦的呜咽。
下一秒,所有的光线、声音、工友们焦急变形的面容、灼热的空气、腰间的剧痛……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彻底地摁灭了。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无边无际的漆黑。
“老李——!!!”
工友们变了调的呼喊声,如同隔着厚厚的、冰冷的水层传来,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最终彻底消失在他沉入的无尽黑暗中。
工地上的平静被彻底撕裂。李建国的突然倒地像一块巨石砸进沸腾的油锅,现场瞬间炸开了锅!呼喊声、脚步声、金属工具的碰撞声乱作一团。有人眼疾手快,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拨通了120,焦急的声音在嘈杂中格外刺耳:“喂?120吗?工地上!有人在工地上晕倒了!发烧!烫得很!……”
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割开了工地的喧嚣。红蓝闪烁的灯光急促地旋转着,印在每一个惊魂未定的工友脸上。白色的救护车戛然而止,车门“哗啦”一声打开。穿着深色制服的医护人员动作迅捷而专业,抬着担架冲了下来。几双有力的手小心翼翼地托起李建国瘫软的身体,将他平稳地转移到了担架上。车轮滚动,带着沉重的身躯和被忧虑笼罩的众人目光,驶离了这片几乎将他吞噬的钢筋水泥丛林。
狭小的救护车厢内,灯光惨白。医护人员迅速连接仪器,展开检查。冰冷的听诊器贴上滚烫的胸膛,血压袖带勒紧无力的手臂。汗水浸透了他的工装,紧贴在皮肤上,散发着微咸的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
“体温38c,高热。”一个护士快速报出数字。
“血糖极低,”另一个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补充,“典型的低血糖眩晕,加上严重脱水。”(冰冷的数字宣告着身体的全面抗议)
主治医生皱着眉,手指在他后腰明显僵硬的区域按压了一下,昏迷中的李建国发出一声模糊痛苦的呻吟。“腰椎旧伤也复发了,加重了刺激。”他叹了口气,“疲劳过度,营养不良,基础病……情况不太好。”
担架上的李建国一动不动,仿佛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海。只有胸腔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存在。他的脸色在车灯的映照下,苍白得像一张揉皱又被抚平的旧宣纸。然而,在这片意识的混沌深渊里,并非全然死寂。妻子的脸庞——周秀兰那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眼角刻着生活艰辛痕迹的面容——如同水中月影,模糊地晃动了一下,随即又被儿子李明宇那双写满少年焦虑、此刻仿佛也正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所取代。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挣扎着浮出水面,想睁开眼,想扯出一个笑容,想告诉他们:“别怕,我没事……”可沉重的眼皮像被焊死,身体深处只有一片冰冷的、无法撼动的麻木和死寂。(意识深处的挣扎与身体的绝对禁锢形成强烈反差)
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光。李建国一个人缩在医院急诊走廊那张冰冷的蓝色塑料椅子上。塑料的硬度和凉意透过薄薄的裤子直渗上来。右手背插着针头,连着上方悬挂的透明输液袋。袋子里透明的液体不疾不徐,一滴,一滴,又一滴……沿着细长的管子落下,汇入他干涸的血管。时间仿佛也凝固在这规律的滴答声里。
他的头无力地靠着冰凉的墙壁,眼神空洞地向上望着。天花板很高,被纵横交错的管道和那些发出刺眼光芒的长条形灯管分割得支离破碎。那光如此强烈,却无法穿透他心头的阴霾,反而将那片沉重的灰暗映衬得更加浓厚。脑子里一片空白,或者说,是被巨大的疲惫和虚弱彻底掏空了。那些像山一样压在心口的巨石——工地欠薪的担忧、老王含糊的推诿、妻子的药费、儿子的学费、水果摊明天进货的钱……它们沉重地存在着,却又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连试图去理清它们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一具被病痛和绝望掏空的躯壳,勉强维系着一丝呼吸。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断续的脚步声、咳嗽声中悄然流逝。输液袋里的液体肉眼可见地减少下去,从鼓胀变得干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