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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转机(2/2)

周秀兰紧绷了近一个月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懈下来。眼泪毫无预兆地冲破堤坝,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捂住嘴,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着哭声,哽咽道:“谢天谢地……老天爷保佑……可算是……可算是没事了……太好了……”

“嗯,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李建国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声音异常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放心吧,以后咱们一家人就好好的,把日子过好。”他重复着这句誓言般的承诺,目光却下意识地瞟向窗外——那片埋葬着秘密和未知的荒地方向。

日子,在李建国每天雷打不动、心事重重地去照料荒地深处那片悄然萌发绿意的神秘幼苗中,缓缓流淌。表面上,那个破旧的小家似乎重新拾回了久违的平静。锅碗瓢盆的磕碰声,夫妻间偶尔的低语,儿子放学归来的脚步声……一切看似回到了正轨。

然而,只有李建国自己知道,那片在他心头扎下根的、名为“谎言”和“未知”的荆棘,才刚刚开始无声地疯长。他用汗水和谎言换来的“平静”,脆弱得如同一层薄冰,而冰层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他每一次踏足那片诡异的荒地,每一次弯腰查看那些生长速度快得异乎寻常的墨绿色嫩芽,都像是在冰面上行走一步,脚下传来细微却令人心悸的裂响。

逼仄的阳台角落,李建国佝偻着背,像一块被生活压弯的石碑。指间那半截劣质香烟,猩红的火头在昏暗里明灭不定,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浑浊的烟雾。烟灰簌簌而落,雪花般覆盖在他脚上那双磨得几乎没了颜色的旧工鞋上。鞋帮豁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像一张无声咧开的、疲惫至极的嘴,无声地诉说着它陪着主人踏过的无数个尘土喧嚣的工地,丈量过的无尽生计。

厨房门口,妻子周秀兰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沾满中午包饺子时留下的白色面粉的围裙,此刻宛如泼洒了一片黯淡的星光。她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几乎嵌进皮肉里,浑浊的镜片后,目光焦灼地黏在摊开的账本上,指尖用力地、反复地摩挲着一行行数字,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冰冷的支出揉碎、抹平。

“最便宜的奶油蛋糕也要八十八块……再加上买菜……”她的声音干涩,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焦虑,飘散在狭小的空间里。每一个字都像沉甸甸的石头,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李建国喉头狠狠地滚动了一下,猛地将烟蒂残骸狠狠摁在脚边那个锈迹斑斑、布满凹坑的铁皮烟盒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啪”。

“孩子今年十五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中考前的最后一个生日……”他的视线越过妻子瘦削的肩膀,落在墙面那唯一鲜亮的颜色上——儿子那张崭新的、红彤彤的奖状。那抹红色在头顶昏黄摇曳的灯泡下,晕出一圈模糊的光晕,刺得他眼睛发酸。“去年……说想吃肯德基,后来啃的是冷馒头。”他摸索着从裤兜深处掏出一张揉得几乎不成形的工资条,那薄薄的纸条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勒着他的手心。

妻子的手指微颤,指甲无助地刮过账本上那片刺眼的空白——“补习费:0”。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浑浊的镜片后泛起一层无法遮掩的水光,视野变得模糊。厨房里,炖着什么的锅灶正孜孜不倦地冒着白蒙蒙的水汽,顺着墙壁蜿蜒爬升,模糊了油腻的瓷砖,也模糊了她的眼镜片。头顶那台老吊扇疲惫地“吱呀——吱呀——”转着,有气无力地搅动着潮湿闷热的空气。

这声音,连同锅灶的咕嘟声,让李建国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儿子每次看到桌上难得出现的荤腥时,那双眼睛倏然亮起的光芒。那光亮,是孩子对贫瘠生活中一点甜味最纯粹的渴望,是他们这对挣扎的父母,用尽全力也想捧住、想守护的一簇微弱的火苗。

“等等!”李建国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骤然抬起,死死盯住妻子,“有的地方!有的超市,不是晚上八点以后熟食、糕点什么的打折吗?你们超市……你们超市里蛋糕房剩下的蛋糕,晚上不打折?!”

那语气里带着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急切和希冀,仿佛这是黑暗里唯一能透进光亮的缝隙。

妻子周秀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瞬。她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围裙上残留的白粉末随着动作簌簌落下,像绝望无声的雪片。“……没有用的。我们超市不卖蛋糕。那蛋糕店……是人家租的地方开的店。他们的东西,不跟我们超市打折的东西一块卖……不打折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力感,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气声吐出来的。那本就黯淡下去的希望之光,在她眼中彻底熄灭,只剩下更加浓稠的、令人窒息的阴影。厨房里弥漫的水汽,似乎更重了,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建国胸腔里滚过一声沉闷的叹息,如同破败风箱的嘶鸣。他撑着膝盖,费力地站起身,僵硬发麻的双腿传来一阵阵针刺般的酸胀。阳台外,城市的霓虹已然次第点亮,流光溢彩地涂抹着夜空,勾勒出高楼虚幻的轮廓,将这破旧的出租屋衬得愈发像被遗忘在繁华角落的、一个狭小昏暗的盒子。那璀璨的光芒一丝也透不进这方寸之地。

他怔怔地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河,眼前却清晰地浮现出儿子单薄的背影:天还蒙蒙亮就消失在楼道口,背着那个塞满了书本和习题、沉重得压弯了他年少脊梁的书包;直到路灯昏黄的光晕拉长他的影子,才带着满身疲惫归来。孩子从不抱怨,总是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们,嘴角努力上扬,说着“爸,妈,我一定考上好高中!以后让你们享福!”那声音里的笃定和憧憬,像一把钝刀,反复割在李建国的心上。

“要不……我再出去转转?”李建国搓了搓那双布满厚厚老茧、如同砂纸般粗糙的手掌,“别的蛋糕店,说不定……能有便宜点的?”掌心粗砺的硬痂摩擦着皮肤,带来清晰的刺痛感,像是在提醒他这双手所能创造的价值的极限。

妻子周秀兰的目光落在他写满倦意的脸上,那眼角的皱纹深得像是用刀刻进去的。她心里一揪,声音里带着心疼和深深的无力:“都几点了?你在工地上扛了一天钢筋铁管,明天天不亮又得上工,骨头都快散架了,别再跑了……”

“不行!”李建国猛地打断她,斩钉截铁,那声音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孩子的生日,一年就这一回!十五岁了,又是这么要紧的时候……我一定得让他吃上!”他几乎是用蛮力抓过那件洗得发白、沾染着洗不掉的机油和水泥灰的外套,用力披上肩膀。推开门,老旧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楼道里那盏反应迟钝的声控灯,在他沉重的脚步声中忽明忽灭,仅有的昏黄光线,落在他沾满灰尘、佝偻却异常坚定的背影上,像一幅定格在苦难里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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