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归来的第一夜,我躺在床上,清晰地捕捉到身旁徐秋怡极力压抑的抽泣声。
那低泣像浸了水的棉絮,闷在喉咙里——吸鼻子声音很轻,肩膀却抖得厉害。
隔壁传来曹珈与曹瑶的梦呓。
“哥哥……别走……”
“爸爸……奶奶……”
字字带泪,句句浸血。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胸腔里那股属于紫微帝君的力量在轻轻震颤。
既是家人,她们的痛,便是我的责。
心念微动,一股磅礴却温和的神力自我体内弥散开来,如潮水般漫过整间屋子。
神魂离体的瞬间,我轻轻牵起她们一丝本源意识——徐秋怡的,曹珈的,曹瑶的。
一步踏出,阴阳倒转。
威清卫城隍司衙内,焦琴早已率众恭候。青面鬼卒分列两侧,幽绿的灯笼在阴风中摇晃。
“恭迎帝君。”
我没有多言,目光扫过被押解上前的魂魄——徐秋怡那对老实巴交的父母,魂体虚幻得几乎透明;神色憔悴的崔氏与曹樋,跪在地上抖如筛糠;以及被重重锁链束缚的曹否、曹泰,眼中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徐秋怡的意念在颤抖。
“妈……爸……”
那声呼唤,只有我能听见。
曹否猛地抬起头,锁链哗啦作响:“曹鹤宁!你这小蓝施——”
“放肆!”
焦琴厉喝,手中打魂鞭凌空抽下,“啪”的一声脆响,曹否的魂魄扭曲着发出凄厉惨叫。
我没有看他们,目光落在徐秋怡父母身上。
二老魂魄虚幻,眼神浑浊,生前最后一刻的恐惧还凝固在脸上——那是车祸瞬间,瞳孔里放大的车灯光。
“尔等乃秋怡生身父母,亦为朕之岳父岳母。”
声音在殿宇中回荡,带着神性的威严,每个字都让阴司的烛火为之一颤:
“念尔等生前无大恶,念令嫒徐秋怡诵持万遍金光神咒之功德,特赦尔等——恢复肉身,重返阳间。”
口含天宪。
言出,法随。
紫金色神光从我指尖迸发,如晨曦破晓般笼罩二老魂魄。
光芒中,虚幻的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重塑。
血肉滋生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皱纹舒展,白发转黑,佝偻的背脊挺直起来。
几个呼吸之间,二老已恢复成四十多岁、最为健旺时的模样——那是徐秋怡记忆中,父母送她出嫁那天的样子。
他们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摸着脸颊,老泪纵横。
“这……这是……”
“自此,只要尔等安分守己,永无阴司叨扰。”我语气稍缓,目光转向徐秋怡意念所在的方向,“替朕,照料好秋怡。”
“谢帝君!谢帝君恩典!”
二老跪地叩首,额头触地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声音哽咽得断断续续:“我们一定……一定好好对秋怡……一定……再不让她受委屈……”
视线转向崔氏与曹樋堂哥。
两人伏地发抖,不敢抬头,崔氏的鬓发散乱贴在惨白的脸上。
“当年那些恶言,那些排挤,”我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城隍司的温度骤降,“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崔氏痛哭失声,拼命磕头,“帝君饶命!我们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当年是我们猪油蒙了心……”
曹樋的额头已经磕出血痕——魂体的血是暗金色的:“是我们眼瞎!是我们混账!求帝君给条生路……哪怕去畜生道,我们也认了……”
见其悔意真切,我略一颔首。
焦琴会意,上前一步:“帝君?”
“既诚心悔过,朕便网开一面。”我抬手指向轮回通道那端隐约的光,“准尔等即刻轮回,投生安乐人家,忘却前尘,重新做人。”
金光闪过,鬼卒引他们走向那道光。
崔氏回头看了徐秋怡意念所在的方向一眼,嘴唇翕动:“好好服侍鹤宁,替我们赎罪!”
曹樋堂哥踉跄着回头,声音沙哑:“秋怡,照顾好珈珈和瑶瑶,抚养她们长大成人,走正道!永别了!秋怡,我的……未亡人!”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曹否与曹泰身上。
曹泰挣扎着抬起头,锁链深深勒进魂体,嘶声道:“曹鹤宁!你不过是仗着转世的身份——啊!”
“死不悔改,辱骂帝君,”
我打断他,声音冰冷如亘古寒冰,“按阴律第七十二条,加刑期一千年。前后合计一万八百一十七年。”
我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
“一日,不得减免。”
袖袍一挥,鬼哭狼嚎声中,二人被掷回受刑之地——那凄厉的惨叫拖得很长,最后消失在深渊尽头。
事了。
我携着徐秋怡的意念与新生的二老,一步踏回阳间。
擒龙村,二房那栋许久无人居住的青砖瓦房前,夜色正浓。月光洒在瓦片上,泛起一层清冷的霜白。
“岳父,岳母。”
二老仍处于震惊中,闻言慌忙躬身——动作还有些僵硬,新生的肌肉记忆尚未完全恢复:“帝君吩咐。”
“暂且在此安身。”我指了指院落,指尖一点,屋内的灰尘自动卷起飞出,灶膛里“轰”地燃起温暖的灶火,“切记,三日之内不可进食,只饮清水。
三日后先喝少许稀粥,慢慢调养。”
“是,是……”
话音未落,一股强烈的虚弱感猛地袭来。
像是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更可怕的是,神力剧烈消耗的同时,一股灼热的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它在重塑什么,加速什么,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咯”声,而我竟无法控制。
眼前一黑。
最后的意识里,是徐秋怡意念中的惊呼:“鹤宁——!”
还有我自己神魂深处,那一声轻轻的叹息。
---
黑暗。
漫长的,温暖的黑暗。
偶尔能感知到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