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一姑和十二姑家充满欢声笑语的喧闹过后,两位孪生姑姑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爷爷,她们一家人将我们送至门外,温暖的叮嘱声在身后渐渐飘远。我们一行人转而走向新华路,拐进城关幼儿园,在后面有条狭窄而幽静的巷子。这里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老城区特有的、混合着潮湿与陈旧木头的气味。大伯父曹淳的家,就在巷子深处。
推开那扇木门,院子里的景象显得有些寥落。大伯父曹淳躺在一张竹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在初冬的微寒中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他缓缓睁开眼,看到爷爷,挣扎着想坐起来。
爷爷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用他那根磨得光滑的拐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躺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的声响,那动作里带着一种无需言语的、老父亲对儿子的责备与不易察觉的心疼。大伯父嗫嚅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大伯家的几个女儿——曹珍、曹瑛、曹玢、曹琼都在家,看到我们,连忙招呼。堂嫂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曹凤,在一旁安静地站着。堂哥曹桦则靠在院墙边,默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大姐曹珍,1959年生,小我爸4岁,已是四个孩子的妈妈了。她拉着我的手,端详着我,忽然就笑了:“秋波都长这么大了,成大姑娘了!你还记不记得,你七岁那年,我牵着你去新场坝给爷爷买下酒菜?”她陷入回忆,语气带着时光流逝的感慨,“那时候你才那么一点点高,跟在我身边。路上碰到个愣头青,以前……以前追求过我的,他愣是把你当成了我女儿,还夸你长得俊俏……可把我气坏了,又不好当场发作!”她说起这段哭笑不得的往事,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连卧病的大伯父嘴角也牵动了一下。那段岁月里的点滴温情,暂时驱散了院子里的沉闷。
接下来的家族拜访,气氛便不再总是如此融洽了。我们依次去了其他几位伯父家,反应各异,人情冷暖,如同触摸不同温度的泉水。尤其是在那三位据传是因我“命硬”而被“克死”的伯父家中,那种无形的隔阂与难以释怀的怨怼,几乎凝结在空气里。
在已故二伯父曹沣家,这种感受最为强烈。堂嫂徐秋怡是个温婉柔弱的女人,她接待了我们,脸上带着勉强的、甚至有些惶恐的笑容,忙前忙后地给我们倒水。其他人堂姐们和堂哥曹樋,看我的眼神却冰冷而疏离,带着一种隐晦的审视和无法化解的芥蒂。
我们勉强在那里吃了一顿气氛压抑的晚饭,席间除了碗筷碰撞声和爷爷、父亲偶尔的询问,几乎无人说话。饭后,我们几乎是逃离般地告辞,继续未完的“检阅”之路。
压抑的气氛在五伯父家终于被打破。五伯父性格开朗些,他的子女们也更为活泼。他们早已听说了我在省里舞蹈大赛夺冠的消息,此刻见到本人,立刻起哄架秧子:
“咱们家的舞蹈冠军回来了!可不能藏着掖着!”
“就是!鹤宁,快来一个!让伯伯伯母喝你姐姐们也开开眼!”
“光听说厉害,还没亲眼见过呢!跳一个嘛!”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好奇、期待和善意的怂恿。我推辞不过,看着爷爷和父母脸上那混合着骄傲与无奈的表情,知道这下是藏不住了。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院子中央相对空旷的地方。没有音乐,没有华服,只有清冷的月光和四周亲友注视的目光。我闭上眼,回想了一下《踏歌》的韵律,再睁眼时,身体已然随着记忆中的节拍舞动起来。水袖是虚空的,但意念可及;舞步是无声的,但心中有曲。虽然没有舞台灯光的加持,但那经受过专业肯定的舞姿和沉浸其中的神韵,依然赢得了满堂喝彩!堂兄堂姐们看得目不转睛,连连叫好。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会跳舞这件事,在庞大的曹氏家族里,算是彻底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