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苏家村村支部活动室里挤得满满当当,长条木桌周围坐满了人,烟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味道。
苏家村的村民坐在东边,李家庄的坐在西边,中间留出的过道像一道无形的界限,泾渭分明。
墙上挂着“两村联合合作社土地入股协商会”的红色横幅,边角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显得有些局促。
林舟坐在主位,面前摊着两村的土地确权登记表,笔尖悬在纸上,还没来得及落下。苏晓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想记录点什么,却被现场的气氛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悄悄碰了碰林舟的胳膊,低声说:“要不先喝口水,让大家冷静冷静?”
林舟还没来得及回应,李家庄的村主任李富贵“啪”地一拍桌子,粗声粗气地说:“冷静啥?这事不说明白,没法冷静!林干部,我明说吧,合作社要算土地入股比例,就得按老规矩来!”
“啥老规矩?”苏家村的老支书苏振山立刻接话,他手里捏着旱烟袋,烟锅子在桌沿上磕得“当当”响,“富贵,现在讲的是土地确权,县里发的证上写得明明白白,哪块地是苏家村的,哪块是李家庄的,一清二楚,还提啥老规矩?”
“老规矩就是历史!”李富贵脖子一梗,声音提高了八度,“几十年前,苏家村现在的那片东头果园,原本是李家庄的地界!要不是当年测量的人眼睛瞎了,划偏了线,能轮到你们种苹果赚钱?现在要入股,这块地就得按一半算给李家庄!”
这话一出,苏家村的村民立刻炸了锅。一个中年汉子猛地站起来,指着李富贵的鼻子说:“李富贵,你说话要讲良心!那片地从我爷爷辈就开始种,县上确权的时候你们村也签字了,现在见我们苹果卖得好,就想抢地?没门!”
“谁抢地了?”李家庄的一个老汉也站了起来,手里拄着拐杖,气得浑身发抖,“当年划地界,用的是麻绳和木尺,哪有现在的GpS准?我亲眼看着那绳被风刮歪了,不然那片地怎么也轮不到你们!”
“你胡说!”
“我没胡说!是你们占了便宜!”
“要我说,这合作社别办了,各自种各自的!”
“对,不合作了,省得有人惦记!”
两边村民你一言我一语,争吵声越来越大,有人甚至拍着桌子站起来,脸涨得通红,眼看就要动手。
苏晓赶紧站起来,声音温柔却坚定:“大家别吵了,有话好好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为了这点事伤了和气!”
“晓丫头,这不是小事!”李家庄的老汉对着苏晓说,“那是几十亩地啊,关系到我们李家庄每个人的分红,能不争吗?”
“张大爷,我知道土地金贵。”苏晓走到老汉身边,轻轻扶着他的胳膊,“但当年的事过去几十年了,现在有确权证,就是最合法的依据。咱们办合作社,是为了一起赚钱,要是因为这点旧事闹掰了,不就中了别人的圈套吗?”
“谁的圈套?”李富贵警惕地看着苏晓,“晓丫头,你是苏家村人,自然帮着苏家村说话!”
“我没有帮谁说话。”苏晓的眼神很坦诚,“我是老师,只讲道理。确权证是政府发的,有法律效力,咱们不能凭着几十年前的模糊记忆就否定现在的规定。而且,两村合作,李家庄也能受益,共享电商渠道和冷库,苹果能卖更高的价,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也不能让我们吃亏!”李富贵固执地说,“要么按历史边界算入股比例,要么这合作社就别办了!”
就在这时,活动室的门被推开了,李曼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各位乡亲,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她走到林舟身边,顺势坐下,“我刚从县府办过来,李主任(李建国)让我过来看看两村协作的进展,没想到遇到这么热闹的场面。”
林舟皱了皱眉,他没想到李曼会突然来这里,而且看她的样子,显然是来者不善。“李科员,今天是两村村民协商会,你怎么来了?”
“林舟,话可不能这么说。”李曼笑着说,“联合合作社是你牵头的,县府办也很重视,我过来了解情况,也是为了帮你协调嘛。”她转头看向李富贵和村民们,语气带着安抚,“刚才我在门口听了几句,知道大家是为了土地边界的事有分歧。说实话,这历史遗留问题确实难办,当年的测量条件有限,出错也是有可能的。”
李富贵一听,立刻像是找到了靠山,连忙说:“李科员说得对!就是测量错了!林干部,你看连县府办的领导都这么说,你是不是该重新考虑一下入股比例?”
“李科员,话不能这么说。”林舟立刻反驳,“土地确权是有严格程序的,不是说有错就有错的。而且,当年的事没有任何书面证据,都是口头回忆,怎么能作为调整入股比例的依据?”
“林舟,你也别太较真。”李曼看着林舟,眼神里带着一丝暗示,“基层工作,讲究的是和谐稳定。两村积怨这么深,要是因为这个事闹起来,不仅合作社办不成,对你的工作也不好。不如适当让步,按李家庄的要求调整一下比例,先把合作社办起来再说。”
“我不能让步!”林舟的态度很坚决,“这不是我个人的事,是苏家村全体村民的利益。确权证上写得明明白白,我要是随便调整比例,就是对苏家村村民的不负责任,也是违反规定的!”
“林干部说得对!”苏振山立刻附和,“我们不能让步!要是今天让了步,以后李家庄还不得得寸进尺?”
“谁得寸进尺了?”李富贵又急了,“我们只是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林干部,你要是不答应,这合作社就别想办了!我们李家庄自己种,自己卖,照样能赚钱!”
“对,不合作了!”李家庄的村民纷纷附和,现场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苏晓看着僵持的局面,心里很着急。她知道,要是今天谈崩了,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她走到林舟身边,低声说:“林舟,要不先暂停会议,我们分头去做工作?李家庄的不少家长我都认识,我去跟他们聊聊,说不定能说通。”
林舟点了点头,他知道现在继续争吵也没用。“好。”他站起身,对着大家说,“各位乡亲,大家先冷静一下。历史边界的事确实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的。今天的会议先到这里,我会去查一下公关的历史资料,走访一下当年的知情人,争取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请大家相信我,我一定会公平公正地处理这件事,不会让任何一方吃亏。”
“查资料?查什么资料?几十年前的事,哪还有资料?”李富贵质疑道。
“只要是发生过的事,就一定有迹可循。”林舟的眼神很坚定,“我会去镇档案室查当年的土地划分文件,也会走访两村的老长辈,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请大家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们再开一次会,到时候一定给大家一个说法。”
苏振山看着林舟,点了点头:“林干部,我们相信你。就给你三天时间,希望你能把事情查清楚。”
李富贵犹豫了一下,在李家庄村民的注视下,也只好说:“行,我们就等三天。但我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查出来那片地确实是我们李家庄的,你必须按历史边界算比例!”
“要是查出来没问题,你们也得按确权证上的来。”苏家村的中年汉子立刻接话。
“好!”李富贵一口答应。
村民们陆续离开了活动室,李曼走到林舟身边,似笑非笑地说:“林舟,你这又是何必呢?历史遗留问题最难查,查来查去也未必有结果,反而会得罪人。不如听我的,适当让步,皆大欢喜。”
“李曼,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不能那么做。”林舟看着她,“基层工作,公平公正是底线。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怎么对得起村民的信任?”
“信任能当饭吃吗?”李曼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你在基层干得再辛苦,要是得罪了人,晋升机会照样没你的份。我爸已经跟我说了,县府办有个产业升级的重点项目,要是你能放弃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协作,转去负责那个项目,晋升加分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对那个项目没兴趣。”林舟直接拒绝,“我现在只想把合作社办好,让两村村民都能增收。”
“你真是冥顽不灵!”李曼的脸色沉了下来,“林舟,你以为你能查得出什么?几十年前的文件早就丢了,老人们的回忆也是各说各的。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别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把两村村民都得罪了。”
说完,李曼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说了一句:“对了,我爸已经知道这事了,他说历史遗留问题应该上报县里解决,让你别瞎折腾。”
林舟看着李曼的背影,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李曼这是在施压,而且她父亲李建国很可能会从中作梗。但他没有退缩,他看着苏晓,坚定地说:“不管有多难,我都要查清楚。”
苏晓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支持:“我相信你。晚上我帮你整理一下要走访的老长辈名单,明天我们一起去。”
“好。”林舟笑了笑,心里暖暖的。有苏晓在身边支持他,再大的困难他也不怕。
活动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桌面上的土地确权登记表上,上面的字迹清晰而坚定。林舟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走访老长辈:苏家村苏老爷子、李家庄张老汉、当年参与测量的王大叔……”他知道,解开历史心结的路不好走,但他必须走下去。
第二幕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舟就背着公文包,和苏晓一起出发了。
他们先去了苏家村的苏老爷子家,苏老爷子今年八十七岁,是两村年纪最大的老人,当年的土地划分他也在场。
苏老爷子的家在村西头,一座老旧的砖瓦房,院子里种着几棵石榴树,枝叶繁茂。看到林舟和苏晓进来,苏老爷子放下手里的竹编筐,笑着说:“小舟和晓丫头来了,快进屋坐。”
“苏爷爷,打扰您了。”林舟走进屋,接过苏老爷子递来的搪瓷杯,“我们今天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下几十年前两村土地划分的事。”
“哦,这事啊。”苏老爷子叹了口气,坐在炕沿上,陷入了回忆,“那时候我才二十多岁,跟着村里的干部一起去划地界。那时候条件苦啊,没有现在的先进工具,就靠一根麻绳和一把木尺,还有一个指南针。”
“苏爷爷,当年划地界的时候,有没有出现什么意外?比如绳子被风吹歪,或者测量错了?”林舟连忙问。
苏老爷子摇了摇头:“哪有什么意外?那时候划地界是大事,村里的干部都很认真,测量了好几遍,确保没错。而且,划完之后,两村的干部都在界碑上签了字,还画了图纸,交给公社存档了。”
“那您还记得,现在苏家村东头的果园,当年是不是苏家村的地界?”苏晓问道。
“当然是!”苏老爷子很肯定地说,“那片地当年就是苏家村的,划地界的时候,界碑就立在果园西边的老槐树下。后来老槐树被砍了,界碑也不见了,但我记得清清楚楚,那片地就是苏家村的。”
“那李家庄的人说,当年测量的时候绳子被风吹歪了,所以地界划偏了,您觉得有可能吗?”林舟又问。
苏老爷子笑了笑:“怎么可能?当年划地界的时候,天气很好,一点风都没有。而且,我们测量了三遍,三遍的结果都一样,怎么会划偏?李家庄的人这么说,就是见你们现在苹果种得好,想占便宜呗。”
林舟点了点头,把苏老爷子的话记在笔记本上。
“苏爷爷,谢谢您。那您知道当年的图纸和签字文件现在还在吗?”
“应该在公社的档案室里吧。”苏老爷子说,“当年公社管这些事,后来公社改成了镇政府,档案应该都移交到镇档案室了。不过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我们会去镇档案室找找看的。”林舟说,“谢谢您,苏爷爷,耽误您这么长时间。”
“客气啥?”苏老爷子摆摆手,“小舟是个好干部,为我们村民办实事,我们肯定支持你。李家庄的人要是不讲理,我们苏家村的人都站你这边。”
离开苏老爷子家,林舟和苏晓又去了李家庄的张老汉家。张老汉家在李家庄的村东头,一座两层小楼,院子里停着一辆面包车,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
看到林舟和苏晓,张老汉的脸色有些冷淡,他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说:“你们来干啥?是不是来劝我放弃那片地的?”
“张大爷,您别误会。”苏晓笑着说,“我们就是来向您打听一下当年的事,想把事情弄清楚。”
“有啥好打听的?”张老汉哼了一声,“当年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那片地就是我们李家庄的,测量的时候绳子被风吹歪了,才划给了苏家村。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
“张大爷,当年划地界的时候,您多大年纪?”林舟问道。
“我那时候十八九岁,跟着我爹去看热闹。”张老汉说,“我亲眼看见那根麻绳被风吹得飘了起来,测量的人没注意,就那么划了线。后来我爹去找公社干部,公社干部说已经定了,不能改了,我爹气了好几天。”
“张大爷,您确定是绳子被风吹歪了吗?”林舟追问,“苏家村的苏老爷子说,当年划地界的时候没风,而且测量了三遍,不会错。”
“苏老爷子?他当然帮着苏家村说话!”张老汉有些激动,“他那时候是苏家村的干部,肯定向着自己村!我没撒谎,我说的都是实话!那片地就是我们李家庄的!”
“张大爷,我们不是不相信您。”苏晓温柔地说,“我们就是想把事情查清楚,不管结果怎么样,都要公平公正。您还记得当年参与测量的还有谁吗?我们想再问问别人。”
“参与测量的人?”张老汉想了想,“有公社的王干事,还有两村的干部。王干事现在应该还在,听说退休后住在县城里。”
“您知道王干事的全名和住址吗?”林舟连忙问。
“全名我不知道,大家都叫他王干事。”张老汉说,“住址我也不清楚,不过你们可以去镇政府问问,他们应该有记录。”
“好,谢谢您,张大爷。”林舟说,“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都会给您一个说法。”
张老汉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走进了屋里,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