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对这种场面没什么兴趣,只是安静地吃着菜。林晚晴似乎也不善饮酒,只是在别人敬酒时,以茶代酒,浅浅地抿一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气氛愈发热烈。
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职务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的男人,端着酒杯走到了林晚晴和苏正面前。
“林镇长,我敬你一杯。”他笑着说,“清水镇这次可是给咱们全县都长了脸,我们办公室写材料的时候,都把你们当成正面典型来写啊。”
林晚晴端起茶杯:“谢谢刘主任,我们愧不敢当。”
这位刘主任和林晚晴碰了一下杯,又把目光转向了苏正,那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一丝探究和不以为然的光。
“这位就是苏正同志吧?”刘主任的语气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审视,“我听说了,清水镇的成功,苏正同志居功至伟啊。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听说那豆腐渣工程的倒塌,和石磨村贪官的自首,过程都……挺离奇的。”
他把“离奇”两个字咬得很重。
“有人说,苏正同志是福星高照,运气好。年轻人嘛,有运气是好事。但在我们政府部门工作,光靠运气可不行啊,最终还是要靠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干工作,你说对不对?”
这话一出,桌上瞬间安静了许多。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
这是典型的“软刀子”,他没有直接指责,而是用一种说教的口吻,暗示苏正的成功不过是歪打正着,上不了台面,顺便还敲打了一下力挺苏正的林晚晴。
钱书明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也不说话,似乎很乐于见到苏正出丑。
苏正放下筷子,抬起头,迎上刘主任的目光。他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老实巴交的笑容。
“刘主任说得对,您是领导,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您的话肯定都是金玉良言。”
他先是顺着对方的话,把姿态放得极低。
刘主任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以为这年轻人被自己镇住了。
苏正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我确实是运气好。我们清水镇的运气也好。能在问题没有造成更大伤亡和损失之前就暴露出来,这本身就是天大的运气。如果非要等到雕塑砸了人,水库的案子被老百姓闹到了省里,那才叫没运气。”
他顿了顿,眼神清澈地看着刘主任:“所以,我特别希望咱们全县的干部,都能有我这样的‘好运气’。所有的问题,都能在第一时间被‘碰巧’发现,所有的隐患,都能被一场‘意外’给揭露出来。这样,咱们清源县的老百姓,才算是真正有福气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他把对方的“运气论”接了过来,然后直接升华到了“为人民服务”的高度。你不是说我靠运气吗?那我祝愿大家都这么运气好,让所有贪官污吏都藏不住。
一时间,刘主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总不能说“我不要这种运气”吧?那不就等于承认自己屁股不干净了?
“说得好!”
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马书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正。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神情严肃。
“运气?”马书记冷哼一声,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包厢都安静了下来,“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运气!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工程要是固若金汤,什么妖风能吹倒?干部要是两袖清风,什么‘冤魂’能索命?”
他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被他看到的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刚刚还一脸得意的刘主任,更是把头埋到了胸口。
马书记的视线,最终重新落回到苏正身上。
他没有再提运气,也没有表扬苏正的能言善辩。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整个房间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小苏同志。”
马书记换了个称呼,语气里少了几分官腔,多了几分郑重。
“我看了你们镇报上来的那份《经验总结报告》,写得很好,文采飞扬,高屋建瓴。”
他拿起桌上的一包烟,抽出一根,身旁的钱书明立刻眼疾手快地凑上去,划着火柴给他点上。
马书记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白的烟雾,烟雾后面,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难测。
“但是,我今天不想听报告。”
他看着苏正,一字一句地问道:“我现在就想问你一句实话,你当着我们大家的面,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清水镇那两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