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的声音并不洪亮,甚至可以说得上平静。
但这平静的语调,落在这死寂的大厅里,却像惊雷滚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受理所有业务。
今天,我来给你们办。
何其简单,又何其狂妄。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排队的群众,窗口的职员,瘫软在地的王建国,手足无措的林思齐……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坐在窗口后的男人身上。
他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夹克,身形并不魁梧,脸上也没有任何盛气凌人的表情,可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整个空间的中心。一股无形的压力,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大厅。
那不是官威,而是一种更纯粹的东西。一种源于绝对自信和决心的气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些在各个窗口碰壁已久的百姓。他们眼中的茫然和震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滚烫的东西所取代。
是希望。
是压抑了太久之后,终于看到一丝曙光的颤栗。
可是,他们不敢动。
他们被折腾了太久,被那些“规定”和“流程”消磨了太多的心气。他们害怕,这只是又一场空欢喜。他们害怕,这位“苏秘书长”只是一时兴起,三分钟热度。
人群在骚动,在窃窃私语,却没有人敢迈出第一步。
苏正没有催促。
他只是坐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既渴望又胆怯的脸。他知道,信任的重建,比摧毁它要困难一万倍。
就在这微妙的僵持中,一个佝偻的身影,从人群的角落里,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是张大山。
老人的脚步很慢,甚至有些踉跄,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有些凌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犹豫和挣扎。
他走到苏正的窗口前,隔着一层玻璃,看着这个给了他电话、又真的出现在他面前的年轻人。他的嘴唇翕动着,浑浊的老眼里,水光闪烁。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长满老茧、因为常年与木头打交道而显得粗糙无比的手,将那个洗得发白的布袋子,连同里面那叠沉甸甸的材料,颤颤巍巍地,从窗口下方的空隙里,递了进去。
这个动作,就是他的回答。
他愿意赌上自己最后的一点信任。
苏正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那个布袋。
他没有立刻去看里面的材料,而是抬起头,看着张大山,温和地说道:“大爷,搬把椅子,坐下说。”
这一句话,让张大山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上的皱纹,无声地滑落。
这么久了,这是他在这里听到的,第一句暖心的话。
林思齐如梦初醒,连忙从旁边的等候区搬来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放在窗口前。
张大山坐下,整个大厅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小小的窗口。
苏正将布袋里的材料一一拿出,整齐地摆在桌面上。
“小微企业经营许可证申请表”、“环保备案登记表”、“消防安全评估申请书”、“工商预核准名称通知书”……
他拿起那张被反复涂改的申请表,指着其中一栏,轻声问道:“大爷,您这个家具作坊,主要用什么设备?”
“就是……就是一些切割机、打磨机,都是电动的。”张大山有些紧张地回答。
苏正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不远处那个安监窗口。那个之前躲着抽烟,对张大山爱答不理的年轻工作人员,此刻正僵直地坐在座位上,脸色发白。
“你,过来。”苏正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那年轻人一个哆嗦,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挪了过来。
“他这个情况,需要做安全评估吗?”苏正问道。
“按……按照规定,凡是涉及生产加工的,都……都需要。”年轻人在苏正的注视下,说话都有些结巴。
“好。”苏正不置可否,又拿起那张环保备案表,目光投向环保窗口那个同样坐立不安的工作人员。“你,也过来。”
环保窗口的人也挪了过来,头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
“木工作坊,会产生粉尘和噪音,需要做环保备案,对吗?”
“对……对的。”
“那你们两个部门,谁先办?”苏正的问题很直接。
两个工作人员对视一眼,都沉默了。
“说话。”苏正的语气依旧平静。
安监窗口的年轻人扛不住压力,小声说:“得……得先有环保的备案,我们才能评估他的生产环境是否符合安全标准。”
环保窗口的人立刻反驳:“不对!得先有安监的安全评估,证明他的设备和操作流程是安全的,我们才能批准他的排污备案!”
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大厅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带着愤怒的议论声。
这就是那个把张大山老人折磨了一个月的死循环。
苏正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
“很好。”他看着两个面红耳赤的工作人员,“也就是说,想要安监的批文,必须先有环保的。想要环保的批文,又必须先有安监的。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我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