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衍按下回车键时，图书馆三楼的挂钟刚敲过十一点半。
屏幕上跳动的绿色代码终于连成完整的逻辑链，最后一行“运行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紧绷的肩线才微微放松。指尖离开键盘，指节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泛着淡淡的青白——为了赶完这次编程竞赛的预处理代码，他从早上八点坐到现在，除了中途去接了杯柠檬水，没离开过这个靠窗的座位。
窗外的香樟林被风掀起层层绿浪，阳光穿过叶片缝隙，在键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陆时衍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想起室友陈阳约了十二点在食堂三楼吃新开的煲仔饭，便伸手合上电脑。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外壳上，还留着去年参加竞赛时不小心蹭到的划痕，那是他为数不多的“不规整”痕迹。
他把电脑放进黑色双肩包，拉链拉到一半时，指尖顿了顿——刚才那个捡铅笔的女生，好像就背着一个浅灰色的帆布包，包侧还挂着一支露出笔帽的速写笔。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他从不关注无关的人和事，刚才不过是恰巧撞见而已。
陆时衍甩了甩头，把那些莫名的思绪抛开，背上包起身。路过服务台时，管理员阿姨笑着和他打招呼：“小陆今天走得挺早啊，平时不都要待到一点才去吃饭吗？”
“约了人。”他的声音很淡，语速平稳，没有多余的情绪。管理员阿姨早就习惯了他的性子，笑着摆了摆手：“去吧去吧，三楼的空调我晚点再关，给你留着位置。”
他点点头，转身往楼梯口走。三楼到二楼的楼梯间铺着浅灰色的地砖，踩上去没有声音。陆时衍的脚步很稳，每一步的距离几乎都一样——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规律的动作能让他保持思路清晰，就像写代码时必须遵循的逻辑规则。
刚走到二楼转角，一阵淡淡的松节油气味飘了过来。
那是美术生常用的颜料溶剂味，带着点清苦的木质香，和三楼浓郁的旧书味截然不同。陆时衍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半拍——二楼西侧是艺术展区，平时很少有人来，大多是美术系的学生在这里陈列作业。他以前偶尔会路过，但从没有停下过脚步。
可今天，那股松节油味像是有引力，让他不自觉地往展区方向走了两步。
展区的光线比图书馆其他区域更柔和，天花板上挂着几盏暖黄色的射灯，照亮了墙上挂着的画作。有色彩浓烈的油画，有线条细腻的素描，还有几幅风格清新的水彩——画的都是校园里的场景，香樟道、教学楼、图书馆前的喷泉，每一幅都透着鲜活的生气。
陆时衍的目光扫过那些画，没有停留，直到他走到展区靠窗的位置，脚步突然停住了。
窗边放着一张白色的画架，画架上夹着一张半开的素描纸。一个女生正站在画架前，背对着他，手里握着一支炭笔，微微弯腰，专注地在纸上勾勒。她穿了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裙摆长度刚到膝盖，布料很轻，被窗外吹进来的风掀起小小的弧度。
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把她的头发染成了浅棕色，几缕碎发贴在颈后，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她握笔的姿势很特别，食指微微弯曲，抵在笔杆中段，手腕悬着，每一笔落下都很轻，却又格外肯定——像是在精心编织什么，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慢了下来。
陆时衍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是一双很纤细的手，指节分明，指尖沾着一点浅灰色的炭粉，虎口处还蹭到了一点淡蓝色的颜料——和他昨天在键盘上看到的那点颜料颜色很像。他突然想起昨天下午，在图书馆三楼看到的那个抱着《经典插画构图解析》的女生，也是这样纤细的背影，也是这样带着颜料味的气息。
是她。
这个认知让陆时衍的指尖莫名地动了一下，像是刚才敲代码时遇到的细微卡顿。他站在原地，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目光落在她正在画的纸上——那是一幅风景画，画的是图书馆后面的香樟林，线条已经基本成型，只剩下光影的细节还没补充。她正用炭笔轻轻扫过树干的阴影部分，笔尖落下的地方，原本僵硬的线条瞬间有了层次感，像是有风正从画里吹出来。
“这里的光影应该再深一点……”女生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自言自语的软糯，像是怕打扰到谁。她微微偏过头，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咬着下唇，皱着眉，像是在纠结什么，过了几秒，又拿起橡皮轻轻擦了擦，重新勾勒。
陆时衍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
他见过很多人专注的样子——在竞赛现场盯着屏幕的对手，在实验室里调试仪器的教授，甚至是室友陈阳打游戏时紧盯着屏幕的模样——但从没有人像眼前这个女生这样，专注里带着点柔软的认真，像是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窗外的风又吹了进来，带着桂花香，拂过女生的发梢，也拂过陆时衍的白衬衫袖口。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把被风吹乱的袖口理好，指尖却碰到了手腕上的手表——表盘上的指针正好指向十一点四十，离和陈阳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他该走了。
陆时衍收回目光，脚步没有停留，转身往展区外走。他的脚步依旧很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像他从没来过这里一样。可走到展区门口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生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背对着他，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镀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他走出图书馆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指尖触到皮肤时，才发现指尖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温热——以前不管天气多热，他的指尖总是偏凉的，只有在敲代码时，因为长时间握鼠标，才会稍微暖一点。
“陆时衍！这里！”
食堂三楼的楼梯口，陈阳正挥着手里的菜单，看到他过来，赶紧把菜单递过去：“快看看想吃什么，这家煲仔饭的腊味双拼超绝，我刚才问了老板，说要等二十分钟，咱们先点着。”
陆时衍接过菜单，目光扫过上面的菜名，却没什么胃口。他平时吃饭很规律，口味也固定，大多时候只点最简单的瘦肉煲仔饭，可今天看着菜单上的字，脑子里却莫名闪过刚才那个女生握笔的姿势，还有她发梢上的阳光。
“就瘦肉的吧。”他把菜单还给陈阳，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的玻璃杯上——杯子里的水很满，晃出小小的涟漪，像刚才女生画纸上的光影。
陈阳点完单，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今天怎么回事？刚才在微信上叫你，半天没回，我还以为你又在图书馆忘了时间。”
“刚才在二楼绕了一下。”陆时衍拿起玻璃杯，抿了一口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
“二楼？你去艺术展区了？”陈阳一脸惊讶，“你不是最讨厌那种乱糟糟的地方吗？上次我拉你去看美术系的画展，你站在门口两分钟就走了。”
陆时衍没说话，只是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玻璃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桌面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印。他想起刚才那个女生画的香樟林，想起她指尖的炭粉，想起她自言自语时的软糯声音——这些画面像是被编进了代码里，反复在他脑海里循环，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