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卫的春天总带着海雾的潮气,新落成的实验室里,玻璃器皿上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李和捏着一纸实验报告,指腹几乎要将纸页戳穿——这是第七次复现下濑火药的配方,结果与前六次如出一辙:药柱在35c的恒温箱里静置三小时,便发出了细微的爆裂声,表层的苦味酸晶体像受惊的虫豸般簌簌脱落。
“诺贝尔先生,您看这数据。”李和将报告推到金发老者面前,“下濑火药的敏感度太高了,咱们用烟台产的瓷罐储运,稍一颠簸就可能出事。日军那边肯定也发现了,不然不会把炮弹都漆成红色警示。”
诺贝尔捻起一小撮淡黄色的药粉,放在鼻尖轻嗅,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来华已近两月,带着三名瑞典助手一头扎进实验室,与赵师傅、王师傅为首的中国工匠没日没夜地拆解下濑火药的成分。此刻他面前的铁架台上,还摆着十几个贴着标签的玻璃瓶:苦味酸、硝酸钾、硫磺……每种原料都经过反复提纯,却始终无法解决稳定性的死结。
“问题出在苦味酸的结晶方式上。”诺贝尔操着生硬的中文,指尖敲了敲玻璃瓶,“日本人用的是低温结晶法,晶体太脆,像堆干柴,一点火星就着。我们试过用乙醇重结晶,虽然稳定些,威力却降了三成。”
赵师傅蹲在炭火炉旁,正用铜勺搅拌一锅熔化成糊状的药料,闻言直起身:“洋人先生,依老法子,火药里掺点‘柔化剂’会不会好?就像咱们做黑火药时加麻杆灰,能让药性子缓点。”
诺贝尔摇摇头:“试过松香、蜂蜡,都不行。要么堵塞炮膛,要么降低燃烧速度。”他拿起一枚日军的实弹弹头,从弹壳里倒出残留的药渣,“你看,他们为了增燃,还掺了铝粉,这更增加了危险性。”
实验室里陷入沉默,只有风箱鼓动的呼呼声和天平砝码的轻响。李和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晾晒的硝石,忽然想起昨夜在伙房看到的情景——伙夫老陈熬糖稀时,不慎溅了几滴在炭火炉上,火苗猛地窜起半尺高,却没像柴火那样爆燃,反而烧得很稳。
“等等!”李和猛地转身,眼睛亮得惊人,“赵师傅,咱们熬硝的时候,用过甜菜糖做粘合剂吗?”
赵师傅愣了愣:“糖?那玩意儿甜丝丝的,能跟火药掺一块儿?”王师傅也跟着笑:“管带是饿糊涂了?火药是炸人的,又不是做糖人。”
诺贝尔却没笑,他放下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好奇:“李管带说的是蔗糖?它的分子结构里有羟基,或许能……”他忽然打住话头,快步走到试剂架前,取下一瓶白色晶体,“我带来的分析纯蔗糖,你觉得可以试试?”
李和点头:“我昨夜见糖稀遇火,燃烧稳定又剧烈。它既能粘合药粉,或许还能缓冲苦味酸的敏感度。就像……就像在干柴里掺些湿润的秸秆,火能烧得旺,又不容易炸。”
这个比喻让赵师傅琢磨出点味道:“这么说……倒有点像咱们做‘起花’(烟花)时,加蜂蜜调火药,烧起来又亮又稳。”
诺贝尔已经动手称量起来:“取苦味酸五十克,硝酸钾三十克,蔗糖二十克,混合后用乙醇湿润……”他的瑞典助手立刻支起研钵,王师傅则往铜锅里添了些炭火,准备熔制药料。
李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个提议有多冒险——蔗糖毕竟是有机物,与烈性炸药混合,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爆炸。赵师傅看出他的紧张,往他手里塞了块湿布:“管带放心,老法子熬药,先小火慢炒,有不对劲就用湿布盖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