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的修车铺,坐落在老城区的拐角。铁皮搭成的棚顶被夏日的阳光晒得发烫,泛着油亮的铁锈红。空气里飘着汽油的味道,混着橡胶被烘烤后的焦糊气,还有墙角那丛野菊若有若无的淡香。铺子门口的柏油路被晒得软软的,轮胎碾过的痕迹像一道道凝固的黑色闪电。
风一吹,棚顶的铁皮就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和远处菜市场传来的叫卖声、自行车的铃铛声搅在一起。墙角的旧电扇“吱呀”转着,扇叶上积着厚厚的油垢,吹出的风都是热的,带着股机油味。
南门?蹲在地上,手里的扳手正拧着一辆摩托车的链条。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沾着黑乎乎的油污,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沾满油渍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姐,这链条都快锈死了,还修啊?”旁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学徒工,名叫小石头,正拿着块抹布擦着零件,他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清亮,却被电扇的噪音盖了一半。
南门?头也没抬,声音有点沙哑:“修,咋不修?换条新的得多少钱?人家车主就指望这破车拉货呢。”她的手劲很大,扳手在她手里像个玩具,“咔哒”一声,锈住的螺丝被拧动了。
小石头撇撇嘴,没再说话,只是擦零件的动作慢了些。他知道南门姐的难处,她女儿玥玥在医院等着做手术,每天的住院费都像座大山压着。
突然,铺子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串金属片碰撞的清脆声音,在这嘈杂的环境里格外显眼。
南门?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站在门口,头发染成了黄色,嘴角叼着根烟,眼神吊儿郎当地扫着铺子里的车。是黄毛,地下赛车场的常客,出了名的蛮横。
“哟,南门姐,忙着呢?”黄毛吐掉烟蒂,用脚碾了碾,声音里带着股不怀好意的笑,“听说你要去参加周末的地下赛?”
南门?皱了皱眉,手里的扳手攥得更紧了:“关你屁事。”
“别这么大火气啊。”黄毛几步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股劣质烟草味飘过来,“那笔奖金不少吧?够给你女儿治病的?”他故意把“治病”两个字说得很重。
南门?猛地站起来,个子比黄毛矮了半个头,气势却一点不输:“滚。”
“啧啧,脾气还挺大。”黄毛嗤笑一声,眼神落在她身后那辆改装过的赛车身上,车身是亮眼的红色,在这灰蒙蒙的铺子里格外扎眼,“就你这破车,还想跟我比?别到时候连跑道都开不下来,直接散架了。”
小石头在旁边吓得大气不敢出,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
南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我能不能开下来,不用你操心。要是没事,就别在这儿挡着我做生意。”
“做生意?”黄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就你这破铺子,一天能赚几个钱?还不够你女儿一天的药费吧?”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要不,你求我,求我让你赢?说不定我心情好,还能给你加点钱。”
“你做梦!”南门?抓起旁边的一把钳子,指着黄毛,“再说一句废话,我把你牙敲下来!”她的眼睛里像冒着火,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黄毛被她这架势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换上那副无赖的表情:“行,我不跟你吵。周末赛场上见,到时候可别哭得太难看。”说完,他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还故意踹了一脚旁边的废轮胎,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看着黄毛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南门?才缓缓放下钳子,肩膀垮了下来,刚才的气势像是被抽走了一样。她蹲下去,继续拧着链条,只是手有点抖。
“姐,他太过分了!”小石头捡起地上的抹布,气鼓鼓地说。
南门?苦笑了一下:“过分又咋地?谁让咱们现在有求于人呢。”她的声音里带着疲惫,“那笔奖金,是玥玥唯一的希望了。”
小石头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拿起工具,帮着递零件。
太阳慢慢往西斜,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块光斑,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移动着。
铺子门口又传来动静,这次不是风铃,而是轮椅滚动的声音,“咕噜咕噜”,很有节奏。
南门?抬头,看见轮椅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件干净的灰色中山装,脸上布满皱纹,却精神矍铄。是陈大爷,附近的老住户,也是她的老主顾,大家都叫他轮椅陈。
“小陈,忙着呢?”轮椅陈的声音有点沙哑,却很温和。
南门?赶紧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陈大爷,您怎么来了?是不是车又坏了?”
轮椅陈摇了摇头,笑了笑:“车没坏,我来看看你。”他的目光落在那辆红色赛车上,“听说你要去参加地下赛?”
南门?的脸有点红,点了点头:“嗯,想挣点钱给玥玥做手术。”
轮椅陈叹了口气:“那地方太危险了,以前我儿子……”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南门?,“这里面有点钱,你先拿着给孩子治病。”
南门?愣住了,连忙摆手:“陈大爷,这不行,我不能要您的钱。您的退休金也不多……”
“拿着。”轮椅陈把布包塞进她手里,布包有点硬,棱角分明,“我儿子当年也是你救的,这点钱算什么?”他的眼神很坚定,“当年要不是你,我儿子早就没了。现在该我帮你了。”
南门?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想起几年前,轮椅陈的儿子在工地上出了意外,是她路过,用修车的千斤顶把压在他腿上的钢筋撬开,送他去了医院,才保住了一条命。
“陈大爷……”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别说了。”轮椅陈打断她,“那赛车别去开了,太危险。钱不够,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南门?紧紧攥着手里的布包,感觉沉甸甸的,像是攥着一份沉甸甸的情谊。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大爷,钱我收下,谢谢您。但比赛我还得去。”她看着轮椅陈疑惑的眼神,解释道,“我答应玥玥了,要给她赢回手术费。而且,我也想证明一下,我不是只能修修车。”
轮椅陈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叹了口气:“你这脾气,跟我儿子年轻时一模一样。行,你要去就去吧,但一定要注意安全。”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我儿子以前也喜欢赛车,他有个头盔,据说能防撞击,我给你拿来了。”
说完,他转动轮椅,慢慢往门口走:“我回去给你取,你等着。”
南门?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又掉了下来,滴在手里的布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小石头在旁边看着,小声说:“姐,陈大爷人真好。”
南门?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是啊,好人。”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沓钱,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药方,字迹有点潦草,像是老人匆忙写的。她认出那是治疗玥玥病的一个偏方,以前听陈大爷提起过。
“这老人……”南门?心里暖暖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没过多久,轮椅陈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头盔,头盔上有几道划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头盔,当年我儿子戴过,你试试合不合适。”轮椅陈把头盔递给她。
南门?接过头盔,沉甸甸的,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汽油味。她戴上试了试,大小正好,视野也很清晰。
“谢谢您,陈大爷。”她真心实意地说。
轮椅陈笑了笑:“谢啥,注意安全就行。对了,周末的比赛,黄毛也会去,他那人阴得很,你得防着点他。”
南门?点点头:“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送走轮椅陈,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云彩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南门?把那沓钱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里,锁好,又把那张药方折好,放进钱包里。她看着那辆红色的赛车,心里突然充满了力量。
“姐,该下班了吧?”小石头收拾着工具,问道。
“嗯,你先走吧,我再检查检查车。”南门?走到赛车旁,打开引擎盖,仔细检查着里面的零件。
小石头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包:“姐,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去医院看玥玥。”
“好。”
小石头走后,铺子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过铁皮棚顶的“哐当”声。南门?检查得很仔细,每一个螺丝,每一根线路,都不放过。她知道,这辆车不仅承载着玥玥的希望,也承载着她的尊严。
检查完,她把引擎盖关上,靠在车身上,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远处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铺子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想起玥玥在医院里的样子,小脸苍白,却总是笑着对她说:“妈妈,你别担心,我没事。”每次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玥玥,妈妈一定会赢的。”她轻声说,像是在对女儿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突然,她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撬锁。她皱了皱眉,拿起旁边的一根铁棍,悄悄走到门口。
月光下,一个黑影正在撬铺子的门锁,动作很熟练。南门?认出那是黄毛的一个手下,平时总跟着黄毛在赛车场转悠。
“你干什么?”南门?大喝一声,手里的铁棍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那个手下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跑。南门?快步上前,一棍打在他的腿上,他“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
“黄毛让你来的?”南门?用铁棍指着他,眼神冰冷。
那人疼得龇牙咧嘴,不敢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想干什么?”
“毛哥……毛哥让我来把你的车搞坏,让你明天没法参加比赛。”那人断断续续地说。
南门?心里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她没想到黄毛这么卑鄙。她一脚踹在那人的身上:“滚!告诉黄毛,有种赛场上见,耍这些阴招算什么本事!”
那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南门?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发沉。她知道,黄毛既然能派人来搞破坏,就肯定还有别的招数。明天的比赛,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她转身回到铺子里,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赛车,确认没有被破坏后,才锁好铺子,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南门?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脚步坚定。不管明天有多少困难,她都要去面对,为了玥玥,也为了那些帮助过她的人。
第二天一早,南门?就来到了地下赛车场。赛车场藏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周围是高高的围墙,墙上爬满了野草。门口站着两个彪形大汉,穿着黑色的背心,胳膊上纹着龙的图案。
“参赛的?”其中一个大汉问道,眼神很凶。
南门?点了点头:“嗯。”
“进去吧,签个到。”大汉侧身让她进去。
走进赛车场,里面很热闹,到处都是人和车。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味和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赛道是用废弃的工厂空地改造的,周围用铁皮围着,上面画着各种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