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枪用打火机点燃蜡烛,火苗在风里摇摇晃晃,像个垂死挣扎的生命,把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爸对不起你...当年要是我不托关系把你送进那个鬼厂子...你也不会...他的声音哽咽着,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脸,蹭得满脸都是灰,秃头张那孙子跑了,不过你放心,亓官那小子和段小姐是个靠谱的,肯定会把他找出来的...还有玥丫头,你当年总偷偷跟我说喜欢她,说等攒够了钱就跟她表白...等这事了了,爸就把你们俩的墓迁到一起,也让你在那边能有个伴...
躲在松树后的段干?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手里的金属盒子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巨响,惊得树上的几只乌鸦叫着飞了起来。老烟枪猛地回过头,浑浊的眼睛像鹰隼一样在他们藏身的方向扫来扫去,带着审视和警惕。
谁在那儿?他的声音里带着被惊扰的怒气,手往怀里摸去,掏出把锈迹斑斑的水果刀,刀身反射出冷冽的光,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亓官黻低骂一声,拉起公孙?就往外跑:快跑!
五个人像被惊动的兔子,跌跌撞撞地穿过柏树林,身后传来老烟枪的喊声:别跑!我知道你们是谁!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笃、笃、笃,像催命符一样追着他们的脚后跟。
公孙?的帆布包在身上颠得厉害,里面的红布包硌着她的腰,像块滚烫的烙铁。她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老烟枪举着水果刀追上来,他的身影在墓碑间穿梭,像个飘忽不定的幽灵,嘴角似乎还挂着诡异的笑。
往那边跑!段干?突然指向公墓右侧的矮墙,她的声音带着喘息,翻过墙就是后山!树林密,他追不上!
亓官黻带头冲向矮墙,他的动作很敏捷,像只猴子一样抓住墙头的杂草,地一下就翻了过去,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响声。段干?紧随其后,她的裙子被墙头上的铁丝勾住,撕开个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裤,她却像没感觉到一样,落地时踉跄了几步,又接着往前跑。
公孙?把帆布包甩过墙去,然后踩着眭?的肩膀往上爬。墙头上的碎玻璃硌得手心生疼,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滴在青色的砖头上。她低头看见独眼婆被眭?半扶半抱地托起来,老人的脸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
快!他追上来了!眭?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上全是汗。公孙?回头一看,老烟枪已经追到墙根下,手里的水果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离独眼婆只有几步远。
她咬咬牙,纵身从墙上跳下去,落地时脚踝传来一阵剧痛,像是骨头碎了一样,疼得她眼前发黑。但她顾不上疼,爬起来就往树林深处跑。身后传来独眼婆一声凄厉的哭喊,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砸中。公孙?踉跄着回头,正看见老烟枪的拐杖重重落在独眼婆的后背上,老人像片枯叶般倒在墙根下,手里的拐杖飞了出去,手腕上的红绳断了,那颗磨得光滑的桃核滚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为谁送终。
王奶奶!她嗓子里像塞了团棉花,喊不出声来,想冲回去却被亓官黻死死拽住。男人的手像铁钳,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胳膊肉里。
别回头!亓官黻的声音发狠,拖着她往密林里钻,她是故意的!她想拖住老烟枪!
公孙?的脚踝越来越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浸湿了额前的碎发。柏树叶在头顶哗哗作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拉扯她的头发,想把她拖回去。她看见段干?蹲在前面的树根旁,正用手机发着信息,银镯子在手腕上晃得人眼晕,叮当作响。
发定位给警局了?亓官黻喘着粗气问,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脑门上,脸色苍白。
段干?摇摇头,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着,眉头紧锁:信号被屏蔽了,这林子不对劲,像是有信号干扰器。她突然指向右侧的灌木丛,你看那是什么?
公孙?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灌木丛里露出一角灰布,像是件衣服被挂在枝桠上,在风里轻轻摇晃。眭?抢先跑过去,伸手一拽,竟拉出件沾满泥污的灰布棉袄——正是张驼背说的那件,袖口磨得发亮,左襟上沾着片干枯的野菊花瓣,和墓碑前的白玫瑰是同一个品种。
是那个老太太的!眭?的声音发颤,拿着棉袄的手在发抖。棉袄的口袋突然掉出个东西,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下,是枚乌木簪子。
公孙?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簪子,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拨开草丛。亓官黻突然捂住她的嘴,把她按在树后,自己也迅速蹲下。段干?和眭?也赶紧藏好,四个人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他们看见老烟枪拄着拐杖从面前的小径走过,他的灰棉袄下摆沾着片暗红色的污渍,像是血,在灰布上格外扎眼。他的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像是在跟谁说话。
石头...爸这就给你报仇...他的声音嘶哑,拐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那老虔婆藏了二十年,以为躲得过...当年要不是她贪生怕死,把玥丫头藏证据的地方告诉秃头张...你和玥丫头也不会...
公孙?的心脏狂跳起来,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独眼婆果然知道姐姐藏证据的地方!她想起毛衣内侧的字,想起工作证上的缺口,突然明白姐姐当年藏起来的证据,或许就缝在那件毛衣里,那是她最贴身的东西,也是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老烟枪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后,亓官黻才松开手。公孙?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脚踝的疼痛让她几乎站不住,全靠亓官黻扶着才勉强支撑。段干?突然指着她的帆布包,眼睛发亮:毛衣呢?快拿出来看看!说不定证据就在里面!
公孙?哆嗦着拉开拉链,掏出红布包。解开结的瞬间,她发现毛衣的领口处有块布料明显比别处厚实,摸上去硬硬的,像是缝了什么东西。亓官黻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挑开线脚,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拆解一件稀世珍宝。
线脚被挑开的瞬间,一张泛黄的纸片掉了出来,飘落在地上。公孙?捡起来一看,是张化工厂的废水检测报告,上面用红笔圈着几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远超国家标准几十倍,右下角有个模糊的签名,像是字。纸片背面粘着片干枯的野菊花瓣,和灰棉袄上的一模一样,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是...段干?的声音发颤,眼睛里满是震惊,当年的重金属超标证据!有了这个,就能给秃头张定罪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眭?突然指着天空,兴奋地大喊:是无人机!是警察的无人机!有人在给我们引路!
亓官黻把检测报告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然后蹲下身,对公孙?说:上来,我背你!
公孙?趴在他背上,感觉很踏实。她看见段干?手里的金属盒子反射着光,像颗引路的星,在密林里格外显眼。她想起墓碑旁的毛衣,想起独眼婆手腕上的红绳,想起那颗滚落在地的桃核,突然明白有些秘密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就算过了二十年,只要有一丝阳光和雨露,也总会在某个春天破土而出,重见天日。
风穿过柏树林,带来远处的警笛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槐花香,像极了小时候王奶奶家院子里的味道,温暖而安心。公孙?知道,姐姐的冤屈,很快就能昭雪了。
警笛声越来越近,像一张无形的网,慢慢收紧在山林上空。亓官黻背着公孙?在密林中穿行,脚下的枯枝发出的脆响,惊起几只蛰伏的虫豸。段干?举着手机,屏幕上终于跳出一格信号,她指尖翻飞,迅速拨通了李警官的电话。
我们在公墓后山,老烟枪持有凶器,独眼婆可能受伤了!她的声音因奔跑而发颤,银镯子在手腕上撞出急促的脆响,我们找到证据了,是化工厂的废水报告!
挂了电话,她转头看向公孙?,目光落在那件灰毛衣上:这毛衣的织法,我在丈夫的遗物里见过类似的。他当年是化工厂的会计,总说有个姓王的女工手艺特别好,会织这种元宝针。
公孙?的心猛地一动。姓王的女工?难道送毛衣的老太太就是...她低头看着怀里的红布包,布料上的樟脑味混着草木清香,突然想起张驼背说过,老太太左眼眼角有颗痣。
王奶奶的左眼也有颗痣。她喃喃道,脚踝的疼痛突然变得模糊,当年隔壁王奶奶总说,她年轻时候在纺织厂上班,最会织这种元宝针。
亓官黻的脚步顿了顿,枯枝在脚下碾成碎末:你的意思是...送毛衣的老太太就是独眼婆?可她为什么要扮成两个人?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四个人同时停下脚步,看见老烟枪拄着拐杖站在前方的岔路口,水果刀在手里闪着寒光,身后跟着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正是秃头张的手下。
把证据交出来。老烟枪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肺部发出的喘息声,不然别怪我不顾念石头和玥丫头的情分。
眭?突然将公孙?往身后拉,亮黄色的卫衣在阴影里像盏小灯:你们别过来!警察马上就到了!
一个黑夹克突然扑上来,亓官黻侧身一挡,两人扭打在一起。另一个人直扑段干?手里的金属盒,却被她抬脚踹中膝盖,疼得嗷嗷直叫。老烟枪举着刀冲向公孙?,她怀里的红布包突然滑落,毛衣掉在地上,被风吹得展开来,胸前的向日葵在斑驳的光影里轻轻晃动。
老烟枪的动作猛地僵住,刀尖悬在半空。他死死盯着毛衣上的向日葵,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灰布棉袄上:这向日葵...是石头教王婶织的...
公孙?捡起毛衣,指尖抚过发黑的黄线:王婶就是送毛衣的老太太,对不对?她才是真正的王奶奶,而被你打伤的独眼婆...
是秃头张找来的替身。段干?突然开口,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尖锐的石头,我丈夫的日记里写过,当年王婶为了保护证据,故意让双胞胎妹妹假扮自己搬走,她则留在城里暗中调查。
老烟枪的刀一声掉在地上,他捂着胸口蹲下身,枯黄的手指抓住公孙?的裤脚:石头当年偷偷喜欢玥丫头,总缠着王婶学织向日葵,说要送给她...那天他本想跟玥丫头表白,却撞见秃头张偷换检测报告...
警笛声已近在咫尺,红蓝交替的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老烟枪突然抓住那件毛衣,眼泪混着血沫往下掉:求你...把这件毛衣烧给玥丫头...告诉她石头从没忘记过她...
远处传来警察的喊声,黑夹克们转身就跑,却被从两侧包抄的警察摁在地上。李警官带着人跑过来,看见地上的检测报告,突然红了眼眶:我们找这份报告找了二十年。
公孙?被扶上救护车时,看见医护人员抬着独眼婆从矮墙那边过来,老人的呼吸微弱,手腕上的红绳断成两截。而在不远处的松树底下,一个穿灰布棉袄的老太太正被警察搀扶着,左眼眼角的痣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手里紧紧攥着枚乌木簪子。
她才是真正的王奶奶。段干?站在车门边,看着老太太被带上警车,当年她把证据缝进毛衣,托双胞胎妹妹交给玥丫头,却没想到妹妹被秃头张胁迫,成了帮凶。
救护车缓缓驶离山林,公孙?望着窗外掠过的柏树林,手里紧紧攥着那片从毛衣上摘下的线头。阳光穿过车窗落在上面,元宝针的纹路里还沾着些许泥土,像藏着二十年的风霜。
她想起墓碑旁的青苔,想起红布包里的体温,突然明白有些等待从来不会落空。就像那件毛衣,即使被岁月蒙尘,总会在某个暮春的午后,带着故人的温度,回到该去的地方。
风从车窗钻进来,带着野菊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槐花香。公孙?闭上眼睛,仿佛看见姐姐穿着天蓝色连衣裙,站在老槐树下朝她笑,右边嘴角的梨涡里,盛着年少时永不褪色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