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黻点点头没说话。沈知微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书上,眼睛亮了亮:“这些书……都是孩子的?”
“嗯,我儿子的。”王婶声音低了低,“前阵子没了。”
沈知微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可惜了。看这些书的品相,孩子定是个爱书的。”他拿起一本《本草纲目》翻了翻,“这本是民国版的,挺少见。”
拓跋黻心里一动——他早知道王磊爱看书,却没留意过这些书还有说法。
沈知微又翻了几本,抬头看着拓跋黻:“拓跋大哥,王婶,这些书我想收了。出价不会低,你们看咋样?”
王婶看了看拓跋黻,没说话。拓跋黻挠了挠头:“这些书是磊磊的心肝宝贝,本不想卖。但你要是真心喜欢,给个实在价就行。”
沈知微想了想:“这样吧,这些书我给一千块。另外,我看拓跋大哥这废品站里说不定还有别的旧书,要是有稀罕的,我也高价收。”
一千块?拓跋黻和王婶都愣了。这钱够给王婶买好几件新衣服,还能给镇上学校捐点书了。
“行!”拓跋黻没犹豫,“你随便挑。”
沈知微笑了笑,蹲在地上仔细翻看起来。王婶去灶上烧水,拓跋黻蹲在旁边看着沈知微挑书,心里琢磨着——这下磊磊的心愿,说不定能早点实现了。
沈知微挑书挑得很仔细,每本都要翻半天,还时不时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太阳快落山时,他挑出二十多本书,摞在一起整整齐齐的。
“就这些了。”沈知微从包里掏出一沓钱递给拓跋黻,“一千块,你点点。”
拓跋黻接过钱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他把钱递给王婶:“你收着。”
王婶攥着钱,眼睛有点红:“沈先生,谢谢你。”
“该谢的是你们。”沈知微笑了笑,“这些书在我那能发挥更大作用。对了,拓跋大哥,你这废品站常收旧书不?”
“偶尔收着点。”拓跋黻说,“大多是些破报纸、旧课本。”
“要是收着线装书或者民国以前的书,一定给我留着。”沈知微递过来一张名片,“这是我电话,随时联系。”
拓跋黻接过名片揣进兜里。沈知微雇了辆三轮车把书拉走,临走时又回头看了看那些剩下的书:“剩下的要是你们不嫌弃,我下次来带些新本子来换,给镇上孩子用。”
“那太好了!”王婶高兴得直点头。
沈知微走后,王婶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铁盒子里,锁好藏在床底下。“拓跋兄弟,”她看着拓跋黻,“咱明天就去镇上学校问问,捐书的事咋弄?”
“行。”拓跋黻点点头,心里轻快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去了镇中学。校长是个戴眼镜的老头,听说他们要捐书,高兴得合不拢嘴:“哎呀,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学校图书馆正好缺书呢!”
拓跋黻和王婶商量着,先拿五百块买些新课本和辅导书,剩下的钱慢慢攒着,等攒多了再买更多书。校长拍着胸脯保证:“书买来我亲自管着,保证让孩子们好好看!”
从学校出来,王婶心情格外好,哼起了年轻时唱的小调。拓跋黻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扬——日子好像真的越来越有盼头了。
这天下午,拓跋黻去镇子北头收废品。有户人家搬家,扔了不少旧东西,其中有个旧木箱看着挺沉。拓跋黻掀开箱盖一看,里面全是旧书,还有几本线装的,纸都黄得发脆了。
他心里一动,想起沈知微说的话。他把木箱搬上三轮车,打算回去好好看看。刚要走,就看见刘老三媳妇从对面胡同里出来,手里提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些野菜。
“拓跋大哥。”刘老三媳妇看见他,赶紧低下头,声音小小的,“那天……谢谢你没多说啥。”
拓跋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刘老三的事。他摆了摆手:“没啥。你家……还好不?”
刘老三媳妇眼圈红了:“不好。他进去了,我一个人咋过啊……孩子还在城里上学,学费都没着落。”
拓跋黻心里叹了口气。他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她:“拿着吧,先给孩子买点吃的。”
刘老三媳妇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钱!那天……那天我男人对不住你……”
“拿着。”拓跋黻把钱塞她手里,“跟孩子没关系。要是实在难,就去废品站找王婶,让她给你找点活干。”
刘老三媳妇攥着钱,眼泪掉了下来:“拓跋大哥,你真是好人……”
拓跋黻没说话,骑上三轮车往回走。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点青草的香味。他低头看了看车上的旧木箱,心里琢磨着——这里面说不定有沈知微要的书,要是能卖个好价钱,就能多捐点书了。
回到废品站,王婶正在做饭。拓跋黻把旧木箱搬下来,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书一本本拿出来。大多是些普通的旧书,但其中两本线装书看着挺特别,封面上写着《伤寒杂病论》,字是手写的,还带着红印章。
“这书……”拓跋黻翻了翻,看不懂,“王婶,你看看认识不?”
王婶擦了擦手走过来,翻了翻书摇了摇头:“不认识。看着挺老的。要不打电话问问沈先生?”
拓跋黻觉得有理,掏出沈知微的名片打了电话。沈知微听说有两本线装的《伤寒杂病论》,声音都激动了:“拓跋大哥!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不到一个小时,沈知微就骑着摩托车赶来了。他一把抓过那两本书,翻来覆去地看,眼睛都快贴到书页上了。
“好!好啊!”沈知微激动得直搓手,“这是清代的抄本!很稀有!拓跋大哥,这两本书我给你一万块!”
一万块?拓跋黻和王婶都惊呆了。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沈先生,这……这太多了吧?”王婶结结巴巴地说。
“不多不多!”沈知微摆摆手,“这书的价值远不止这些。拓跋大哥,王婶,你们要是愿意卖,我现在就给你们钱。”
拓跋黻看着王婶,王婶点了点头。拓跋黻深吸一口气:“行。不过沈先生,我有个条件。”
“你说!”沈知微一口答应。
“这钱我想拿一部分给镇上学校建个小图书馆。”拓跋黻说,“剩下的……给刘老三媳妇点,让她给孩子交学费。”
沈知微愣了愣,随即笑了:“拓跋大哥真是好人。没问题!不光这钱,我再捐五千块!一定把图书馆建得漂漂亮亮的!”
那天下午,废品站里一片喜气。拓跋黻和王婶商量着,拿一万块建图书馆,剩下的五千块给刘老三媳妇两千,剩下的三千存起来慢慢用。沈知微当场就把钱转了过来,还说要帮忙联系施工队。
看着沈知微兴奋地打电话联系施工队,拓跋黻突然觉得,磊磊好像就在旁边看着,眼睛亮闪闪的,像以前得了奖状时一样。
过了半个月,图书馆开工了。施工队在镇中学后院盖了间小瓦房,沈知微还从城里拉来不少新书,摆满了整整两排书架。拓跋黻和王婶每天都去帮忙,看着小瓦房一点点盖起来,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这天傍晚,拓跋黻和王婶从学校回来,刚到废品站门口就看见一个人蹲在地上哭。走近一看,是刘老三媳妇。
“咋了这是?”王婶赶紧问。
刘老三媳妇抬起头,脸上全是泪:“拓跋大哥,王婶,我男人……他在里面犯病了,需要钱治病……我实在没办法了……”
拓跋黻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刘老三媳妇说过,刘老三有哮喘病,平时就靠药顶着。
“需要多少钱?”拓跋黻问。
“医生说要三千……”刘老三媳妇哭着说,“我去哪凑这么多钱啊……”
拓跋黻皱了皱眉。建图书馆花了不少钱,剩下的钱给刘老三媳妇两千后,就剩一千了。
“别急。”王婶拉着刘老三媳妇的手,“钱的事我们想办法。”
拓跋黻琢磨着,要不把沈知微给的那枚军功章卖了?可那是他这辈子最看重的东西……
就在这时,沈知微骑着摩托车来了,手里还拿着个包裹:“拓跋大哥,王婶,我给你们带好东西了!”他看见刘老三媳妇在哭,愣了愣,“这是咋了?”
王婶把事情说了说。沈知微听完,从包里掏出三千块钱递给刘老三媳妇:“拿着吧,先给你男人治病。”
刘老三媳妇吓坏了,连忙摆手:“不行!我不能再要你们的钱了!”
“拿着。”沈知微把钱塞她手里,“就当是我提前预支的。等你男人出来了,让他去我书店帮忙,干活抵债。”
刘老三媳妇攥着钱,眼泪掉得更凶了:“沈先生,你真是大好人……”
“啥好人不好人的。”沈知微笑了笑,“谁还没个难的时候。对了拓跋大哥,我给你带了瓶好酒,咱哥俩今晚喝两杯。”
那天晚上,废品站里飘着酒香。拓跋黻、王婶和沈知微坐在小灶台旁,喝着酒聊着天。沈知微说他年轻时也穷过,多亏了好心人帮忙才念完大学,现在就想多帮点像王磊这样的孩子。
拓跋黻喝了口酒,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他看了看王婶,王婶正给沈知微夹菜,脸上带着笑。月光从棚子缝里照进来,落在桌上的酒瓶上,亮晶晶的。
过了一个月,图书馆建好了。校长特意办了个简单的揭牌仪式,镇上的人都来了,孩子们围着新书叽叽喳喳地笑,像一群快乐的小鸟。拓跋黻和王婶站在人群后面,看着孩子们的笑脸,觉得比自己得了奖状还高兴。
揭牌仪式结束后,沈知微要回城里了。他拉着拓跋黻的手说:“拓跋大哥,以后有旧书随时联系我。还有,我书店缺个人帮忙整理书,要是刘老三媳妇愿意去,就让她跟我走。”
拓跋黻赶紧把刘老三媳妇叫过来。刘老三媳妇听说能去城里干活,还能照顾上学的孩子,高兴得直点头:“愿意!我愿意!”
沈知微走的那天,拓跋黻和王婶去送他。沈知微骑着摩托车,刘老三媳妇抱着孩子坐在后面,临走时还回头挥了挥手。摩托车渐渐远去,消失在路的尽头。
拓跋黻和王婶站在路边,看着空荡荡的路,心里却很踏实。王婶突然拉了拉他的手:“拓跋兄弟,咱也该给磊磊立个碑了。”
“嗯。”拓跋黻点点头,“就写‘好孩子王磊之墓’。”
两人往王磊的坟地走。风轻轻吹着,路边的野花摇摇晃晃的,像在点头。拓跋黻觉得,磊磊一定能看到这一切,看到图书馆里的新书,看到孩子们的笑脸,看到他和王婶好好地活着。
走到坟地时,拓跋黻突然看见坟前放着一束野花,是磊磊最喜欢的小雏菊。他愣了愣,问王婶:“你放的?”
王婶摇摇头:“不是我。”
谁会来给磊磊送花呢?拓跋黻心里纳闷。他蹲下来,看见花旁边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磊磊,谢谢你的书。我会好好读书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个孩子写的。
拓跋黻和王婶对视一眼,都笑了。说不定是哪个得到新书的孩子,听校长说了磊磊的事,特意来送的花呢。
夕阳西下,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拓跋黻牵着王婶的手往回走,脚步慢慢的,却很坚定。废品站的烟筒里冒出袅袅炊烟,混着旧报纸的味道,在风里慢慢散开。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摩托车声,越来越近。拓跋黻抬头一看,是沈知微又回来了,他骑得飞快,脸上带着急慌慌的神色,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摩托车“突突”地碾过土路,扬起的白灰裹着风扑过来,拓跋黻下意识往王婶身后躲了躲。沈知微的车没停稳就往下跳,蓝布衫下摆被车座挂得歪了半边,平时梳得齐整的头发乱蓬蓬贴在额上,沾着层薄汗。
“拓跋大哥!出事了!”他攥着车把的手还在抖,声音劈着叉,“那两本《伤寒杂病论》……是偷的!”
王婶“呀”地低呼一声,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撞在废品站的木架子上,架上的空酒瓶“叮铃哐啷”滚了一地。拓跋黻盯着沈知微煞白的脸,喉咙发紧:“你说啥?偷的?”
“城里博物馆的人找到书店了!”沈知微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刚才急着骑车,嘴唇撞在车把上破了,“那书是前两年博物馆丢的展品!说是民国时一个老中医捐的,登记在案的!”
拓跋黻脑子里“嗡”的一声,蹲在地上翻那个旧木箱。箱底铺着层碎稻草,他扒开稻草,看见箱板内侧贴着张褪色的红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张记药铺”四个字。张记药铺……镇上老人们说过,民国时镇子东头有个姓张的老中医,后来举家迁走了,铺子里的东西扔的扔、卖的卖,怕是……
“那书……”王婶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那书卖了一万块呢……这可咋整?”
“钱我已经先垫给博物馆了!”沈知微往地上蹲,双手插进头发里,“可他们说要找书的来路!我要是说不清楚,就得去局子里说!”
拓跋黻猛地想起送木箱的那户人家——是镇子北头的老李家,前阵子说要搬去城里跟儿子住,扔了一院子旧东西。他扛起木箱就往三轮车旁跑:“我去老李家家问!”
“我跟你去!”沈知微爬起来就去扶摩托车,脚刚沾地又趔趄了一下——刚才急刹车时脚踝崴了,现在肿得像个馒头。
王婶追出来塞了个布包:“带瓶水!路上喝!”
三轮车“嘎吱嘎吱”往镇子北头跑,沈知微坐在车斗里揉脚踝,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木箱上。拓跋黻蹬着车,后背的汗把灰衬衫浸得发黑,心里却跟揣了块冰似的——要是老李说不清楚,沈知微怕是真要遭罪。
到老李家时,院门敞着,院里堆着半车没搬完的锅碗瓢盆。老李正蹲在台阶上抽烟,见拓跋黻扛着木箱来,愣了愣:“咋又扛回来了?嫌占地方?”
“李叔,这箱子里的书是啥来路?”拓跋黻把木箱往地上一放,声音都哑了,“城里博物馆的人找来,说是偷的!”
老李“噌”地站起来,烟蒂掉在鞋上也没顾上踩:“偷的?不可能!这是我家老婆子的陪嫁!”
“陪嫁?”沈知微瘸着腿凑过来,“您老婆子娘家是……”
“就是镇子东头张记药铺的!”老李往门槛上坐,拍着大腿叹气,“我丈母娘是张老中医的闺女!当年迁走时带不动这些书,就留了箱子给我老婆子!咋就成偷的了?”
拓跋黻心里松了半截,刚要说话,就见老李的儿子从屋里出来,手里拎着个藤箱:“爸,这箱子带不带?”藤箱上缠着圈红布,布上绣着朵半开的梅花,跟木箱上的红纸条颜色差不多。
“带!那是你姥姥的念想!”老李瞪了儿子一眼,又转头对拓跋黻说,“箱底有张字条,是我丈母娘写的,说清了书的来路!”
拓跋黻赶紧翻木箱底,果然在碎稻草下摸出张泛黄的字条,上面用小楷写着“民国三十七年,父赠医书两册,留女秀兰存念”,落款是“张月卿”。沈知微凑过来看,眼睛亮了亮:“张秀兰!博物馆登记的捐书人就是张秀兰!这是她闺女的东西!”
老李儿子突然“哎”了一声,从藤箱里掏出个布卷:“这里还有本相册!里面有老照片!”
相册是牛皮封面的,翻开第一页就是张黑白照片:穿旗袍的年轻女人站在药铺门口,手里捧着两本书,跟拓跋黻卖的那两本一模一样。女人旁边站着个穿长衫的老头,胸前别着块怀表,正是老人们说的张老中医。
“这下清楚了!”沈知微把字条和照片往兜里塞,手都在抖,“能跟博物馆说清了!”
拓跋黻往车旁退了退,刚要蹬车,就见沈知微往老李手里塞钱:“李叔,这钱您拿着!算是书的钱!”
老李把钱往回推:“不要!本来就是咱的东西,让你遭了罪,咋还能要你钱?”
两人推来推去时,拓跋黻瞥见相册里夹着张药方,纸上写着“治咳喘方:杏仁三钱,苏子二钱……”他心里一动——刘老三不是有哮喘吗?说不定用得上。他悄悄把药方抽出来,叠成小方块塞进兜里。
往回走时,沈知微坐在车斗里翻照片,嘴角都咧到耳根了:“拓跋大哥,多亏了你!不然我这书店怕是要关门了!”
拓跋黻蹬着车笑,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点槐花香——刚才路过老槐树时,王婶正站在树下望,手里还攥着个装水的搪瓷缸,见他们回来,赶紧往这边跑,蓝布褂子的下摆被风掀得老高。
沈知微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字条和照片去了博物馆。傍晚时骑着摩托车回来,车把上挂着个红布包,老远就喊:“拓跋大哥!王婶!成了!”
王婶正在灶上烙饼,听见喊声就往门口跑,手里的锅铲都没放。沈知微把红布包往桌上一倒,“哗啦”掉出两本书——正是那两本《伤寒杂病论》,书皮上还贴了张纸条:“祖传之物,归还本人”。
“博物馆的人说搞错了!”沈知微拿起饼就咬,烫得直哈气,“还跟我赔了不是!说这书算借展,年底给咱送块牌匾!”
王婶往沈知微碗里盛粥,眼睛笑成了条缝:“这就好!这就好!”
拓跋黻摸着书皮上的红印章,突然想起兜里的药方,掏出来递给沈知微:“你懂医书,看看这方能用不?刘老三在里面犯了哮喘,说不定用得上。”
沈知微接过药方看了看,又翻了翻《伤寒杂病论》,点头:“这是张老中医的方子!对症!我明天就托人送去局子里!”
这天晚上,废品站的灶台旁摆了桌菜:王婶炒的青菜,拓跋黻从镇上买的酱肉,还有沈知微带的酒。月光从棚子缝里漏下来,落在酒壶上,亮晶晶的像撒了把星星。
沈知微喝了口酒,突然往拓跋黻身边凑了凑:“拓跋大哥,我跟你说个事——我书店缺个管账的,王婶要是愿意去,管吃管住,月薪两千!”
王婶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我?我不认字啊!”
“不用认字!”沈知微笑着摆手,“就数数钱记个大数!你要是去了,拓跋大哥也能去城里住,不用在这风吹日晒的收废品了!”
拓跋黻没说话,往王婶碗里夹了块酱肉。王婶扒拉着碗里的饭,过了半晌才小声说:“废品站挺好的……磊磊的书还在这儿呢。”
沈知微叹了口气,没再劝。夜色慢慢深了,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混着灶上粥的“咕嘟”声,倒也安生。
第二天沈知微走时,拓跋黻往他包里塞了袋晒干的野菊花:“泡水喝,败火。”沈知微骑着摩托车走了老远,还回头挥了挥手,蓝布衫在风里飘,像只落单的鸟。
拓跋黻和王婶照旧每天去废品站,只是多了件事——每天傍晚去图书馆看看。孩子们趴在书架旁看书,手指点着字一个一个念,声音软软的,像刚出壳的小鸡。王婶总蹲在门口看,嘴角带着笑,眼睛却时不时往书架最高层瞟——那里摆着王磊的医学书,拓跋黻特意让校长放的。
这天拓跋黻收废品回来,见王婶在棚子里翻东西,手里拿着件蓝布小褂:“这是磊磊小时候穿的,洗干净了给图书馆的孩子当抹布吧。”
小褂的袖口磨破了边,上面还沾着块洗不掉的墨渍——是磊磊第一次得奖状时,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沾的。拓跋黻接过小褂叠好,突然想起沈知微说的话:“城里住的话,图书馆离得近,天天能去看。”
王婶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噼啪”响了声:“城里的楼太高,我怕晕。”
拓跋黻没再说话,蹲在地上修三轮车的链条。链条锈了,擦了半瓶机油才顺溜。他心里清楚,王婶是舍不得磊磊的坟——坟就在废品站后面的坡上,每天站在棚子门口就能看见。
过了阵子,刘老三媳妇从城里回来一趟,拎着袋水果糖,见了拓跋黻就哭:“拓跋大哥,刘老三好多了!那药方真管用!沈先生还让我在书店帮忙,一个月给两千呢!”
她给孩子们发糖,糖纸在阳光下闪闪的,像五颜六色的小蝴蝶。拓跋黻看着孩子们围着她笑,突然觉得沈知微说得对——日子总要往前过,磊磊要是在,也盼着王婶能过得舒坦些。
这天晚上,拓跋黻翻出沈知微留的名片,摩挲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没拨号,先往灶上看了看——王婶正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在她脸上,皱纹好像浅了些。他把名片揣回兜里,拿起水壶往灶上坐,水开了要泡茶,明天还得去收废品呢。
远处的狗又叫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废品站的棚子照得亮堂堂的。木箱上的红纸条被风吹得轻轻动,像谁在悄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