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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裁缝铺的顶针(2/2)

“我来收废品,路过。”亓官黻指了指不远处的废品站,“刚才在巷口听见吵,就过来看看。段干老师来给我送份文件,是关于之前化工厂的——上次我捡的那些废料,他帮我查了,确实是违规排放的,厂家那边同意赔偿了。”他说起赔偿时,脸上没什么笑,反倒有点沉,“赔了三万块,段干老师说可以分给那些被废料影响的住户,我正琢磨着怎么分呢。”

正说着,巷口传来摩托车的声音,“突突突”的,越来越近。是修车铺的老周,他戴着顶蓝布帽,帽檐压得低,遮住了半张脸。车后座绑着个工具箱,箱子上还沾着点机油——是刚给人修完三轮车蹭的。他骑车骑得急,到了巷口还差点撞到墙,赶紧捏闸,车链子“哗啦”响了声。

“刚才听说有人闹事?”老周停下车,支起脚架,摘下帽檐擦了擦汗——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没伤着吧?我在街口修自行车,听卖菜的王婆说巷里吵得凶,说有人掀摊子,赶紧骑回来看看。你说这叫什么事!”

“没事了。”钟离?说,“是假拆迁的,被亓官和段干老师赶跑了。你别担心,你的褂子没被碰着,我刚才特意往里屋收了。”

老周皱了皱眉,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对了钟婶,我儿子的褂子……明天能赶出来不?后天他就要试衣裳了,说是要带着媳妇回趟老家,让亲戚看看。”他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不急,就是孩子他妈催得紧,说‘新姑爷得穿新衣裳’。”

“快好了,就差缝袖口了,明天一早就给你送过去。”钟离?拍了拍胸脯,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上次说要在褂子内衬绣个‘周’字,我昨晚绣好了,用的金线,不显眼但结实。我还在‘周’字旁边绣了朵小兰花,跟领口的配着,你媳妇肯定喜欢。”

老周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开了朵花:“不急不急,你慢慢缝,别累着。对了,我给你带了样东西。”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个铁盒子,盒子上沾着点铁锈,边角还磕瘪了一块。递给钟离?,“上次修你家缝纫机,卸底座的时候,发现底下卡了这个,当时忙着给人修三轮车——就是巷尾张大爷那辆,刹车坏了,着急用。就忘了给你。刚才骑车回来想起这事,赶紧给你带来了。”

钟离?接过铁盒子,沉甸甸的。盒子是老式的饼干盒,上面印着红牡丹,花瓣都磨白了,锁着个小铜锁,锁上还挂着根细铁链——铁链都锈成褐色了。她愣了愣:“这不是我的啊。我家没这盒子。我家的饼干盒早就用来装纽扣了,在里屋柜子上放着呢。”

“就在缝纫机底座的缝里卡着,用布裹着的。”老周说,“我猜着,说不定是老顾叔留下的。他以前总爱往缝纫机底下塞东西——前年我修机子时,还掏出过他藏的半包烟呢,烟都潮得抽不了了,他还宝贝似的收着。”

钟离?的心跳突然快了些,像有只小鼓在胸腔里敲。她找了根细铁丝,是刚才修座钟时剩下的,小心翼翼地捅了捅铜锁——锁早就锈了,没捅几下,“咔哒”一声就开了。锁芯里掉出点铁锈渣,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

盒子里铺着块红布,布是她年轻时织的,上面还绣着对鸳鸯——是她结婚前绣的,本想做个枕套,后来没做成,就收起来了。只是鸳鸯的颜色褪得差不多了,红布也泛着黄,却还软乎乎的。布上放着个小布包,蓝布的,针脚是老顾的手艺——歪歪扭扭的,他总说自己手笨,缝不好,可每次她缝衣裳累了,他都抢着帮她穿针,说“我给你当帮手”。还有张纸条,叠得方方正正的,纸边都磨毛了。

钟离?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沓钱,崭新的,用橡皮筋捆着,每张都是五十的,边角都挺括括的,不像放过很久的样子。她数了数,一张,两张……整整一百张,正好五千块。她的手突然抖起来,钱差点掉在地上——老顾生前总说没钱,每次她让他买件新衣裳,他都说“旧的还能穿”,怎么会有五千块?

纸条上是老顾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墨水还洇了几块——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上面写着:“老伴,我攒了点钱,想给你买台新缝纫机。你总说那台老的踩着费劲,膝盖疼,我知道。这钱是我偷偷攒的,工地上老板多给的奖金,没敢告诉你,怕你让我留着看病。你总催我去查胸口疼的事,我没敢去,怕查出啥不好的,花冤枉钱。等我发了下个月工资,再攒点,就够买台电动的了。到时候你缝衣裳就省劲了,不用再熬夜踩踏板。别嫌少,我会接着攒的。老顾。”

钟离?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滴在纸条上,把“老顾”两个字晕得模糊。老顾生前在工地上打零工,每天早出晚归,手上磨得全是茧子,冬天冻得裂口子,他就用胶布缠上接着干。有次她半夜醒了,看见他在灯下用针挑手上的刺,疼得龇牙也不吭声。她总说他傻,不知道歇着,他总笑说“得给你攒钱啊,让你过得好点”。他走的前一年,总说胸口疼,她拉着他去医院,他却死活不去,说“小毛病,歇两天就好”,现在想来,他是怕花钱,怕把攒的钱花在看病上,怕买不成新缝纫机给她。

“老顾……你个傻子……”她哽咽着,用袖子擦眼泪,却越擦越多。这五千块,是他攥着裂开的手、忍着胸口的疼,一点点攒下来的。他总说等攒够了买新缝纫机,可直到他走,她都没等来那台新的。他走的那天,手里还攥着她的衣角,像是有话没说完——是不是想说这钱藏在哪了?是不是怕她找不到?

亓官黻和段干?对视一眼,没说话。小雅递过来张纸巾,轻轻拍了拍钟离?的背:“钟婶,顾叔他……心里一直想着你呢。他肯定知道你会找到这钱的。”

老周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没点燃,夹在指间:“老顾叔对你是真上心。我记得他总说,等攒够钱,就给你换台电动的,省劲。有次他在我那修车,还盯着人家送修的电动缝纫机看了半天,问东问西的,说‘我家老伴要是有这个,就不用天天揉膝盖了’。当时我还笑他‘一台机子好几千,你得攒到猴年马月’,没想到……他还真攒下来了。”

钟离?把钱和纸条放回盒子里,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老顾还温热的手。阳光从巷口照进来,落在她身上,暖烘烘的。墙根的艾草还在飘着苦香,缝纫机的机油味混在里面,突然就不那么刺鼻了——好像老顾就在身边,正笑着看她,说“老伴,你看,钱够了”。她想起老顾总说“等买了新机子,你就不用蹲在地上捡线头了,机子有自动剪线的”,当时她还笑他“懂挺多”,他说“我跟修机子的师傅打听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呜哇——呜哇——”,越来越近。钟离?抬头一看,心猛地一沉——刚才那三个黑夹克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穿制服的人,为首的是个胖警察,肚子把警服撑得鼓鼓的,腰带都快系不上了,正指着她这边喊:“就是她!阻碍拆迁!还动手打人!”

胖警察身后的寸头得意地笑了,冲钟离?扬了扬下巴,眼神里的狠劲像淬了毒。他刚才跑了之后,没敢真走,躲在巷口的拐角看,见段干?和亓官黻没走,就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那胖警察是他远房表哥,在附近派出所当片儿警,平时收了他不少好处,过年还拿了他两条烟,说好了“有事罩着”。

“警察同志,你们可来了!”寸头跑过去,拉着胖警察的胳膊往钟离?这边指,脸上堆着笑,跟刚才的嚣张样判若两人。“就是这老太太,刚才我们来通知拆迁,她不仅不配合,还推我!把我胳膊都推红了!还有那两个男的,也跟着起哄,说我们的手续是假的,他们就是故意捣乱,想趁机讹钱!”他说着还撸起袖子,胳膊上哪有红印,倒是有块旧疤。

胖警察板着脸走过来,瞥了眼地上的煎饼摊,又看了看钟离?怀里的铁盒子,皱着眉问:“怎么回事?人家拆迁队正常工作,你凭什么阻碍?还抱着个盒子藏什么呢?是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说话时带着股官腔,眼睛瞟来瞟去,没看钟离?的脸。

“他们不是正规拆迁队!”小雅急着辩解,“他们的手续是假的,还打人!王婶的膝盖都被他们踹破了!不信你看!”她拉着王婶的胳膊要给胖警察看伤口。

“假的?”胖警察瞪了小雅一眼,“人家手里有文件,你说假的就是假的?我看你们是不想搬走,故意找事!”他转向寸头,“文件呢?给我看看。”

寸头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张新的纸——刚才那张被揉了,他早从包里换了张印着“正规章”的,其实还是假的,只是章印得清楚些,看着像那么回事。“警察同志您看,这是正经文件,盖了章的。开发商那边都备案了。”

胖警察扫了眼文件,没细看,就往钟离?面前一递:“看见了?人家有手续。赶紧收拾东西,别耽误事。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可他们没公示!而且刚才还踹王婶!”钟离?抱紧了怀里的铁盒子,后背挺得笔直——她不能让老顾的心血白攒,也不能让这些人欺负了巷里的街坊。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亮得像撒了层金粉,“警察同志,您不能偏听偏信,您问问周围的人,他们刚才是不是打人了?张大爷、李奶奶都看见了!”她朝着围观的人喊,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周围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说话——胖警察在这一片出了名的“护短”,去年有个卖水果的跟他顶嘴,他直接把人摊子掀了,说“占道经营”。谁也不敢得罪。王婶急得直跺脚,却被老周拉了拉胳膊——老周怕她再说错话,被胖警察抓把柄,低声说“先忍忍”。

胖警察不耐烦地挥手:“问什么问?我看就是你闹事!赶紧把东西放下,跟我去派出所一趟!把事情说清楚!”他伸手就要去夺钟离?怀里的铁盒子——他以为里面装着什么“赃物”,说不定能捞点好处。

“别碰它!”钟离?往后退了一步,把盒子抱得更紧,“这是我老伴留的东西,谁也不能碰!”她的声音带着颤,却透着股犟劲,像当年老顾跟人争理时的样子。

“嘿,你还敢抗法?”胖警察眼睛一瞪,伸手就要抓钟离?的胳膊,“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住手!”段干?突然上前一步,挡在钟离?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个证件,递到胖警察面前,“我是镜海市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段干?。你刚才说他们有正规手续?我刚才已经查过镜海市的拆迁公示,根本没有这条巷的拆迁计划。你作为警察,不核实情况就认定居民抗法,还纵容他人打人,你这是渎职!你知道吗?”

胖警察愣了愣,接过证件看了看,脸色变了变——他知道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不好惹,尤其是段干?,去年还帮着一群农民工讨回了欠薪,在市里出了名的“硬气”,连局长都夸过他。但他还是嘴硬:“我……我只是例行询问,谁纵容他人了?我这不是在了解情况吗?”

“刚才他们踹这位王女士的时候,你在哪?现在不问缘由就抓这位钟女士,你说你没纵容?”段干?的声音冷得像冰,“而且我已经把刚才那三个人的照片和伪造的文件发给了市公安局的张副局长,他应该很快就会给你打电话。你要不要等一等?看看他怎么说?”

胖警察的脸“唰”地白了——张副局长是他的顶头上司,最恨渎职的事,上个月还在大会上骂过“有些人拿着工资不干事,专搞歪门邪道”。他手忙脚乱地掏手机,刚掏出来,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张局”两个字。他哆嗦着接起电话,“喂……张局……是……是……”没说两句,额头就冒了汗,连连点头:“是是是,张局,我知道了……我马上核实……是是是,我不该听信一面之词……我这就处理……”

挂了电话,胖警察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堆着笑对段干?说:“段律师,误会,都是误会!我这就核实情况,一定严肃处理!绝不姑息!”他又转向寸头,脸一沉,刚才的笑全没了,“你们几个,跟我回派出所!什么拆迁?我看你们是诈骗!还伪造文件,胆大包天!”

寸头傻眼了,拉着胖警察的胳膊:“表哥!你不能抓我啊!我是你表弟!你忘了去年过年我还给你送酒了?”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谁是你表哥!”胖警察甩开他的手,怕被人听见,脸都红了,“少胡说!我不认识你!带走!”他朝身后的警察使了个眼色,示意赶紧把人拉走。

几个警察立刻上前,扭住寸头和另外两个人。寸头还在挣扎,骂骂咧咧的:“你个忘恩负义的!你收了我的东西……”话没说完就被警察捂住嘴,推搡着往巷口走。胖警察跟在后面,走前还对钟离?赔笑:“钟女士,对不住啊,刚才是我没查清楚,让您受委屈了。您放心,这事我一定查到底,给您一个交代!”说完就赶紧追着警察跑了,生怕多待一秒。

等警察走了,巷里才算真安静下来。王婶拉着钟离?的手,抹着眼泪笑:“钟婶,今天真是多亏了段干老师和亓官兄弟,还有小雅。不然咱们可真要被欺负惨了。我这摊子……我这就收拾收拾,还能接着摆。”她说着就要去捡地上的东西。

“是啊是啊。”周围的街坊也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还是得有懂法的人在,那些人才不敢嚣张。”卖豆腐的张大爷也开口了:“刚才我就想说了,那几个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要不是我老伴拉着我……”他老伴在旁边瞪了他一眼,他赶紧闭了嘴。

钟离?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铁盒子,又摸了摸兜里的顶针——顶针裂了,可老顾的心意没裂。她抬头对段干?和亓官黻笑了笑,眼角的纹里还沾着泪,却亮闪闪的:“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这老骨头怕是要被他们欺负了,老顾留的东西也保不住。”

“没事,应该的。”亓官黻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路过,段干老师才是真帮上忙了。”他看了看地上的煎饼摊,“王婶,我帮你收拾吧,我力气大。”说着就弯腰去扶摊车。

段干?笑了笑:“保护居民的合法权益是我们的职责。对了钟婶,那五千块钱……你打算怎么用?老顾叔的心意,可别辜负了。”

钟离?摸了摸铁盒子,想了想说:“我想……明天去买台电动缝纫机。老顾盼了这么久,我得圆了他的念想。以后用新机子缝衣裳,缝得又快又好,也能多帮街坊们做点活。老周儿子的褂子,就能用新机子缝袖口了,针脚肯定齐整。”

“好主意!”小雅拍手笑,“电动缝纫机踩起来不费劲,您膝盖就不用遭罪了。明天我陪您去买!我知道有家店卖的缝纫机可好用了,还便宜!我表姐就在那上班,能给打个折!”

“行啊。”钟离?笑着点头,阳光落在她脸上,暖得像老顾的手。墙根的艾草还在飘着苦香,可这会儿闻着,竟带了点甜——许是南瓜糕的桂花糖味飘过来了,许是心里的疙瘩解开了,许是老顾在天上看着,正咧着嘴笑呢。她仿佛看见老顾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拿着台新缝纫机,冲她喊:“老伴,你看,我给你买来了!”

老周突然拍了拍大腿:“对了钟婶!我儿子的褂子……用新缝纫机缝,肯定更齐整!到时候我让我儿子穿着给你看看,保准体面!”

钟离?举了举手里的铁盒子,笑得眼角眉梢都是暖:“那是自然!老顾的钱买的机子,缝出来的衣裳,保准体面!”

风又吹过巷口,木招牌还在吱呀响,可这次听着,不像哭了,倒像在笑——笑着看这巷里的日子,还长着呢。梧桐叶又落了一片,轻轻飘在钟离?的脚边,像老顾在跟她打招呼:“老伴,以后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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