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老城区的“诚信废品站”后院,正午的阳光把铁皮屋顶晒得发烫,空气里飘着旧纸张的霉味、废金属的铁锈味,还有墙角那丛野薄荷清清凉凉的香气。
斑驳的水泥地上,拓跋黻蹲在一堆旧家具旁,手里攥着个掉漆的铁夹子——这是昨天整理仓库时翻出来的,里面夹着十多张泛黄的欠条,最底下那张,是十年前单亲妈妈王姐借的五百块,字迹被水洇过,“急用给娃治病”几个字还能看清。
“拓跋姐,你蹲这儿干啥呢?”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废品站的学徒小星,扎着高马尾,额前碎发被汗水粘在脑门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灰尘的帆布鞋。
拓跋黻抬头,眯眼看向太阳,光线太亮,她抬手挡了挡:“找王姐的联系方式呢,这欠条得还啊。”
“王姐?是不是那个总来卖旧衣服,每次都给你塞煮鸡蛋的阿姨?”小星跑过来,蹲在她身边,手指戳了戳铁夹子,“我记得她,去年还来问过你呢,说你帮她娃找的护工好不好。”
拓跋黻心里一动,手指摩挲着欠条边缘:“你有她电话不?”
小星掏出手机,翻了半天,皱着眉:“上次手机进水,联系人全没了。不过我知道她住在哪儿,就在前面巷子的老楼里,三楼,窗户上总挂着件红色的小棉袄。”
两人刚要起身,就听见废品站门口传来争吵声,夹杂着玻璃破碎的脆响。
“你凭啥不让我进?这破废品站我想来就来!”一个粗嗓门吼着,是附近出了名的混混“刀疤强”,左脸一道疤从眼角划到嘴角,穿件黑色背心,露出胳膊上纹的青龙,牛仔裤膝盖处破了个大洞,趿着双拖鞋,手里拎着个空酒瓶。
门口的保安老周拦着他,脸涨得通红:“刀疤强,老板说了,你欠的三个月废品钱不还,就别想进来!”
刀疤强抬手就把酒瓶往地上摔,碎片溅了老周一裤脚:“我欠她钱?她前年收我那批旧家电,少给我两百块,这事我还没跟她算呢!”
拓跋黻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往门口走:“刀疤强,有话好好说,摔东西算啥本事?”
刀疤强转头看见她,眼睛一斜:“拓跋黻?你来得正好,把那两百块给我,不然我今天就把你这废品站的玻璃全砸了!”
小星攥着拳头跟在后面,小声说:“拓跋姐,他就是故意找茬,上次他想偷卖厂里的废铜,被你举报了,现在来报复呢。”
拓跋黻没理小星,盯着刀疤强的眼睛:“我收你家电的时候,你那冰箱是坏的,洗衣机转不动,我找人修花了一百五,剩下五十我给你了,你忘了?”
刀疤强愣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脖子:“我不管!反正你得给我钱,不然我就……”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巷口传来电动车的刹车声,一个穿着米色连衣裙的女人停在门口,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头发扎成低马尾,发梢有点卷,脸上带着点急色——是王姐。
“拓跋妹子,我可算找着你了!”王姐跳下车,快步走过来,看见地上的碎玻璃,又看了看刀疤强,皱起眉,“这是咋了?”
刀疤强看见王姐,眼神闪烁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他以前跟王姐家娃抢过糖,被王姐拿着扫帚追了三条街,现在还怵她。
拓跋黻拉过王姐的手,她的手有点凉,指节上有薄茧:“王姐,我正找你呢,这欠条……”
“哎呀,啥欠条啊!”王姐打断她,从保温桶里掏出个搪瓷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红糖鸡蛋,“我今天煮了点鸡蛋,给你和小星补补,你看你这阵子瘦的。”
刀疤强看着这场景,觉得没趣,又有点不甘心:“你们……你们别以为人多我就怕了!”
“你怕不怕的,跟我们没关系。”王姐把碗塞给拓跋黻,转头瞪着刀疤强,“你要是再在这儿闹事,我就给你妈打电话,让她来管管你!”
刀疤强脸一下子红了,嘴里嘟囔着“算我倒霉”,转身就溜,拖鞋在地上拖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没走几步,还被地上的碎玻璃绊了一下,差点摔个跟头。
小星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刀疤强也有怕的人!”
拓跋黻也笑了,喝了口碗里的糖水,甜丝丝的,暖到了心里。
“王姐,你家娃最近咋样了?上次说的那个护工还合适不?”拓跋黻问。
王姐叹了口气,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手指绞着连衣裙的衣角:“挺好的,就是这阵子娃总咳嗽,夜里睡不好,我带他去医院看了,说是支气管炎,开了点药,吃了也不见好。”
“支气管炎?”拓跋黻放下碗,“是不是晚上睡觉着凉了?或者家里空气不好?”
“我也不知道,”王姐眼圈有点红,“我那老房子,窗户漏风,冬天冷,夏天热,娃跟着我受苦了。”
小星在旁边插了句:“王姐,要不你跟拓跋姐说说,看看能不能找个好点的房子?拓跋姐认识好多房东呢。”
王姐摇摇头:“不了不了,我现在这情况,能住就行,不想麻烦你们。”
拓跋黻看着她,心里有点酸。十年前王姐男人走得早,她一个人带娃,打三份工,借那五百块的时候,手都在抖,说“娃烧到四十度,再不治就危险了”。现在娃长大了,可日子还是没松快多少。
“对了,王姐,”拓跋黻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我上次听我妈说,有个治支气管炎的偏方,用川贝、雪梨、冰糖炖水喝,你试试?我把配方写下来给你。”
王姐眼睛亮了:“真的?那太谢谢你了!我之前也听人说过,就是不知道具体咋弄。”
拓跋黻低头写配方,笔尖在纸上沙沙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拓跋姐,你写的这字真好看!”小星凑过来看,“比我们老师写的还好看。”
拓跋黻笑了笑:“我妈以前是小学老师,教我写的字。”
正说着,就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是从仓库方向传来的。
“咋回事?”小星一下子站起来,“不会是进贼了吧?”
三人赶紧往仓库跑,仓库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屋顶的天窗透进一点光。
“有人吗?”拓跋黻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没人回应,只有风吹过旧纸箱的“哗啦”声。
小星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柱扫过堆积如山的废品,突然停在角落:“拓跋姐,你看!”
拓跋黻顺着光柱看去,角落里有个旧药箱,是木质的,上面刻着个“福”字,箱子盖开着,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有几个玻璃药瓶,还有一本泛黄的病历本。
“这是谁的药箱?”王姐走过去,蹲下来捡药瓶,“看着有些年头了。”
拓跋黻也蹲下来,拿起那本病历本,封面写着“镜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翻开第一页,患者姓名那栏写着“苏晚”,出生日期是1965年,照片上的女人梳着齐耳短发,笑容温柔。
“苏晚?”拓跋黻皱起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小星突然叫了一声:“我知道!上次整理旧档案的时候,有个老奶奶来问过这个名字,说这是她女儿,二十年前在这附近失踪了!”
王姐手里的药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苏晚……苏晚是我表姐!”
拓跋黻和小星都愣住了。
“你表姐?”拓跋黻追问,“你表姐二十年前怎么了?”
王姐的声音有点抖,眼泪掉了下来:“我表姐当年是护士,在第一人民医院上班,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她下班回家,就再也没回来。我们找了她好久,报警了也没用,后来就……就以为她不在了。”
她捡起地上的病历本,手指摩挲着照片:“这药箱是我表姐的,她小时候总带着这个药箱,给邻居家的小孩看病,说以后要当医生,救好多人。”
拓跋黻看着王姐哭红的眼睛,心里也不好受:“王姐,你别难过,既然找到了药箱,说不定能找到你表姐的线索。”
小星也说:“对啊王姐,我们可以看看药箱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说不定有地址或者电话呢!”
三人仔细翻找药箱,在箱子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是用钢笔写的地址:“镜海市郊区红卫村3组12号”,还有一个电话号码,后面写着“紧急联系”。
“红卫村?”拓跋黻皱起眉,“那地方我知道,前几年拆迁了,现在变成了工业园区。”
王姐攥着纸条,手在发抖:“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看看,说不定……说不定我表姐还在那里。”
小星看着她:“王姐,我跟你一起去,拓跋姐你也去吗?”
拓跋黻点点头:“我去,正好我认识那边园区的保安,能帮着问问。”
三人收拾好药箱,锁好废品站的门,王姐骑电动车,拓跋黻和小星坐公交车,往郊区赶。
公交车上,人不多,阳光透过车窗,照在王姐的脸上,她手里紧紧攥着纸条,眼神里满是期待和不安。
“拓跋妹子,你说我表姐还活着吗?”王姐小声问。
拓跋黻拍了拍她的手:“会的,肯定会的,你看这药箱保存得这么好,说明有人一直在惦记她。”
小星也说:“对啊王姐,好人有好报,你表姐肯定没事!”
公交车颠簸着前进,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厂房,空气里的味道也从汽车尾气变成了机器的轰鸣声。
到了工业园区门口,拓跋黻找到了保安老张,他穿着深蓝色的保安服,头发有点白,脸上带着笑:“拓跋啊,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
“张叔,我有事想麻烦你,”拓跋黻把老张拉到一边,小声说了药箱和王姐表姐的事,“你知道红卫村原来的3组12号在哪儿吗?”
老张想了想,指着园区里面:“就在里面那栋白色的办公楼位置,当年拆迁的时候,我还在这儿,记得有个老太太在那儿哭了好久,说她女儿不见了。”
王姐听到这话,激动地抓住老张的胳膊:“张叔,你说的那个老太太,是不是头发花白,个子不高?”
老张点点头:“对啊,你怎么知道?”
“那是我姑!”王姐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我姑这些年一直在找我表姐,她身体不好,去年还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