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成帝建始三年(公元前30年)的江南水乡,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青布,缓缓盖在乌篷船交错的河面上。河岸破旧的茅屋中,一个瘦弱的女童蜷缩在草堆里,听着门外醉汉的斥骂与母亲压抑的啜泣。这便是年仅七岁的赵合德,那时她还没有名字,乡邻都叫她“小二”。
她的生父赵曼是江都王府的舍人,却因与乐工冯万金私通生下这对姐妹,不敢认亲。母亲在贫病交加中撒手人寰后,赵合德与姐姐赵宜主(后来的赵飞燕)被辗转卖入阳阿公主府为奴。公主府的管事见她们骨瘦如柴,本想打发到后厨浣衣,却被乐师偶然发现姐姐宜主的舞姿轻盈如燕,这才留她们在歌舞坊学技。
合德与姐姐性情迥异。宜主性子刚烈,练功再苦也咬牙坚持,眼神里总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合德则沉默寡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总在暗处流转,悄悄记下乐师的曲调、舞姬的身段。她不像姐姐那样痴迷于舞步,反倒对香料调配、妆容技法格外上心。有次公主赏赐的西域香膏被舞姬偷用,合德没有哭闹,只是用府中废弃的花瓣与油脂,竟捣鼓出相似的香气,连管事嬷嬷都暗自惊叹这女童的玲珑心思。
成帝鸿嘉三年(公元前18年),十八岁的汉成帝刘骜微服出巡,来到阳阿公主府。当赵飞燕如惊鸿般掠过堂前,成帝的目光瞬间被攫住。那夜的笙歌宴罢,飞燕被接入宫中,封为婕妤。临行前,她紧紧攥着合德的手:“妹妹等我,姐姐定会接你入宫。”合德望着姐姐离去的马车,指尖掐进掌心——她知道,改变命运的风,终于吹到了她们身边。
飞燕入宫后深得宠爱,却也引来了后宫的明枪暗箭。许皇后出身名门,家族世代为官,见成帝专宠飞燕,暗中用巫蛊之术诅咒后宫孕妃。飞燕虽得圣宠,却在朝堂根基浅薄,急需助力。她想起妹妹合德的聪慧,便向成帝举荐:“臣妾有妹合德,容貌才情远胜臣妾,愿献于陛下。”
成帝本是好色之徒,听闻飞燕还有妹妹,立刻命人将赵合德接入宫中。初见合德时,成帝正在昭阳殿批阅奏折,当那抹身影从殿外款款而入,他手中的笔竟“啪嗒”掉在案上。合德不同于飞燕的轻盈灵动,她肌肤莹润如玉,眉眼间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娇羞,行步时裙摆若流云轻扫,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勾魂摄魄的柔媚。成帝后来在《飞燕外传》中形容她“肤若凝脂,气若幽兰,举手投足间,香风暗送”,可见其初见时的震撼。
合德深知“太易得到的往往不被珍惜”的道理。入宫前三日,她故意称病不见成帝,只遣宫女送去亲手调制的“回春香”。那香气清而不腻,萦绕在成帝寝殿,让他心神不宁,愈发思念这位未曾谋面的美人。待到第四日,成帝终于在披香殿见到盛装的合德,她身着绣着鸳鸯戏水的曲裾深衣,鬓边斜插一支珍珠步摇,见了成帝便盈盈下拜,声音柔得像浸了蜜:“臣妾蒲柳之姿,恐污陛下圣目。”
这番欲擒故纵让成帝彻底沦陷。他当即下令将昭阳殿重新修缮,用蓝田玉铺地,以金箔饰柱,殿内陈设皆用西域进贡的奇珍异宝。最为奢华的是合德的寝殿,成帝命人打造了一张“合欢床”,床架雕刻着百子千孙图,铺着九层鸳鸯锦被,连帐幔都是用南海珍珠串成,夜里流光溢彩,宛如仙境。
但合德并未沉溺于奢华。她知道飞燕虽得宠却性情急躁,得罪了不少宦官宫女,便常常私下赏赐宫人们财物,嘘寒问暖。有次负责煎药的小宦官不慎打翻药碗,飞燕主张重罚,合德却笑着解围:“许是这药与陛下无缘,换一剂便是,何必苛责。”久而久之,宫中皆称合德“仁厚温婉”,她的消息网也悄然遍布后宫每个角落。
成帝永始元年(公元前16年),后宫的平静被一封匿名奏章打破。有人告发许皇后与其姐许谒暗中施行巫蛊,诅咒赵飞燕姐妹与朝中重臣。成帝本就因许皇后多年无子心生不满,听闻此事勃然大怒,立刻命御史大夫孔光彻查。
案件的关键证人是许皇后宫中的旧侍曹宫。她起初畏惧许家权势不敢开口,合德得知后,亲自去掖庭狱探望。她没有威逼利诱,只是为曹宫理了理凌乱的发髻,轻声说:“姐姐在宫中多年,该知‘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许氏失势是迟早的事,你若说出实情,我保你全家平安。”说着,她将一枚刻着“合德”二字的玉佩塞到曹宫手中,“这是我的信物,日后凭它可向我求助。”
曹宫被合德的诚意打动,终于供出许皇后姐妹的罪行。原来许谒见成帝专宠赵氏姐妹,担心许家失势,便找来女巫在宫中设坛作法,诅咒赵氏姐妹“暴毙无后”。证据确凿之下,成帝废黜许皇后,将其打入冷宫,许谒被赐死,许氏家族成员尽数被逐出长安。
后宫权力真空之际,成帝欲立赵飞燕为后。却遭到太后王政君的强烈反对,理由是赵氏出身卑微,恐难母仪天下。王太后的兄长、大司马王凤也上奏:“自古皇后必出勋贵之家,赵氏微贱,恐动摇国本。”朝堂之上,以王凤为首的外戚集团与支持赵氏的朝臣争执不休。
合德看出成帝的为难,主动向成帝请辞:“陛下,臣妾姐妹出身寒微,能侍奉陛下已是天恩,不敢奢求后位。望陛下以国事为重,莫要因臣妾姐妹与太后、大臣失和。”这番话让成帝愈发怜惜,也让太后暂时放下了戒心。合德暗中却派心腹宦官联络朝中不得志的官员,许诺若助飞燕封后,日后必有重报。
光禄大夫刘向素来不满外戚专权,合德得知他正在编撰《列女传》,便命人送去大量珍稀竹简,附言:“自古贤后不问出身,如妲己虽出贵胄却祸国,卫子夫出身歌女却兴汉。望先生秉笔直书,以正视听。”刘向感念其知遇之恩,在成帝面前力陈“立后当以德行为重,赵氏姐妹虽出身微贱,却贤淑温婉”,终于说服太后松口。
永始二年(公元前15年),赵飞燕正式被册封为皇后,合德则被封为昭仪,位同三公。册封大典那日,长安城万人空巷,百姓争相目睹这对传奇姐妹的风采。合德站在飞燕身后,看着姐姐身着皇后礼服接受百官朝拜,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她知道,这只是权力游戏的开始。
成为昭仪后,合德的宠遇达到顶峰。成帝几乎夜夜宿在昭阳殿,连朝政都日渐荒废。他为合德修建了“浴兰汤”,用蓝田玉砌成浴池,池中常年盛放用香草煮沸的温水,成帝常与合德共浴。有次宫人不慎闯入,撞见成帝正为合德梳理长发,那画面温柔得让宫人不禁红了脸。
成帝对合德的痴迷到了荒唐的地步。他命人打造了一艘“云雷舟”,常在昆明池上与合德泛舟。一日风起,合德的裙摆被吹得猎猎作响,成帝竟担心她被风吹走,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放,直到靠岸才发现自己的指节都已发白。宫中因此流传一首歌谣:“成帝爱合德,怕风吹仙骨,日夕不相离,魂魄皆相逐。”
但这份极致的恩宠背后,隐藏着深深的隐忧——赵氏姐妹始终没有子嗣。成帝虽沉迷女色,却也渴望有子嗣继承大统,为此常常在深夜独自叹息。合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暗中寻访名医,遍试偏方。有个来自西域的胡医说需用“息肌丸”方能受孕,合德便每日将这药丸塞在肚脐中。这药丸确能让肌肤愈发白皙细腻,却也损伤了子宫,让她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
为了保住地位,赵氏姐妹不得不对后宫怀孕的妃嫔痛下杀手。元延元年(公元前12年),宫女曹宫生下一名男婴,合德得知后哭得梨花带雨:“陛下,臣妾姐妹入宫多年无所出,如今曹宫诞子,臣妾本该欢喜,可听闻那孩子眉眼竟与陛下一般无二,臣妾……臣妾只是怕有人借此构陷陛下啊。”成帝被她哭得心烦意乱,竟下令将曹宫母子秘密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