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者”号如同潜入深海裂隙的盲鳗，在粘稠的黑暗与缓慢搏动的暗红脉络间小心翼翼地穿行。舰体外层的“自适应规则膜”完美模拟着周围环境的微弱辐射，信念场收缩到仅能包裹舰体的最小范围，如同一层隔绝内外的脆弱肥皂泡。引擎以最低功率输出，推动着星舰在巨大的、由文明残骸构成的腔壁之间滑行。
越往深处，周围的景象越发超乎理解。那些构成腔壁的“材料”——扭曲的建筑、破碎的星舰、凝固的生态球残片——不再是杂乱的堆砌，而是开始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秩序感。它们被无形的力量拉伸、扭曲、编织，形成了类似神经丛或分形树突的结构，向着黑暗深处延伸。偶尔能看到一些相对完整的结构体：一座倒悬的、布满裂纹的哥特式大教堂尖塔，半截插入某种巨大生物的石化肋骨中；一片闪烁着黯淡电子光的未来城市街景，如同壁画般“生长”在由无数书籍压缩成的岩层上；甚至有一艘风格与星庭截然不同、布满炮塔的巨型星舰残骸，其舰首被揉捏成了抽象雕塑般的形状，嵌在腔壁上。
所有这些，都散发着同一种气息：存在过的证明，被凝固的死亡。
“这里的‘信息密度’高得可怕。”墨低声汇报，他的眼睛盯着那些不断刷新的数据流，“每一个碎片，甚至每一道裂痕，都承载着海量的、被扭曲压缩的‘存在信息’。但都被‘虚无’的力量污染、同化了，变成了它自身‘结构’的一部分。我们在它的……‘记忆体’或者‘神经网络’里穿行。”
“检测到精神污染读数持续缓慢上升。”艾雯提醒道，她手中的药剂已经准备就绪，“即使有抗剂和信念场，长时间暴露在这种环境下，认知仍会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建议每隔一段时间进行一次群体信念共鸣，强化自我认知锚点。”
林昊点头同意。他一边引导星舰沿着“归乡”剑指示的趋向性前进，一边将部分心神沉入与后方青松先生建立的微弱链接中，共享着这里的数据。
“……难以置信。”青松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震撼，“这不仅仅是吞噬……这是一种系统性的‘解构’与‘重组’！‘虚无之噬’在消化‘存在’的同时，似乎也在……学习和模仿！这些结构……它试图理解它所吞噬的文明的‘组织形式’和‘存在逻辑’！这解释了为什么它散播的模因如此具有针对性和侵蚀性！”
这个推测让舰桥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低了几度。一个不仅会吞噬，还会学习、模仿、甚至可能进化的敌人？
“前方有岔路。”负责观测的莎拉报告。主屏幕上，由探测器构建的实时地形图上，前方出现了三条更狭窄的通道。一条向上蜿蜒，隐约通向那些搏动的“囊泡”区域；一条向下深入，没入更加浓稠的黑暗；第三条则水平延伸，通道壁相对“光滑”，由某种暗沉的、半透明的胶质状物质构成。
“归乡”剑的共鸣，明确指向了第三条水平通道。
“水平通道，慢速前进。”林昊下令。同时，他通过信念链接，引导小队成员进行一次简短的、无声的信念共鸣。十个人的意志，如同十颗在寒夜中靠拢的星辰，彼此温暖，坚定着“我是谁”、“我从何而来”、“我为何在此”的核心认知。
“寻路者”号滑入水平通道。这里的“墙壁”材质特殊，半透明，隐隐透出内部缓慢流淌的、如同淋巴液般的暗金色流体。通道并非笔直，而是有着舒缓的弧度，仿佛巨兽的肠道。
飞行了约莫十分钟，前方的景象发生了变化。通道壁上开始出现一些……相对清晰、连贯的影像烙印。
不再是破碎的建筑或残骸，而是一段段如同全息录像般、但色彩失真、充满噪点的“场景回放”。
他们看到一片翠绿的草原在几秒钟内枯萎、沙化，最终化为灰烬；看到一个繁荣的星际港口，无数飞船在无声的爆炸中化为火球，光芒迅速黯淡、熄灭；看到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都市广场，人群的面容在惊恐中定格，然后如同褪色的照片般模糊、消散……
这些都是被吞噬文明最后一刻的“剪影”，被“虚无”的力量捕获、定格，如同标本般陈列在此。每一段影像都散发着浓郁的绝望与死寂。
“这里是……‘临终记忆’陈列区？”莉亚的声音有些发颤。
就在这时，秦羽猛地握紧了“归乡”剑，剑身发出清晰的嗡鸣！共鸣陡然加强！
林昊顺着剑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通道右侧的一片“墙壁”上，镶嵌着一幅比其他影像都要大得多、也“清晰”得多的场景——
那是一个黄昏下的城市天际线。高楼林立，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的余晖，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远处的山脉轮廓依稀可辨。城市的细节非常丰富，甚至能看到某些标志性建筑的轮廓。这景象充满了“生活感”，与其他那些瞬间毁灭的场景截然不同。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异常。这幅“城市黄昏图”是静止的。不是定格动画的那种静止，而是像一幅被精心绘制后，时间就此停滞的油画。天空的云不动，车辆的尾灯长亮不熄，整个画面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完美的死寂。
更诡异的是，这幅“油画”的边缘，正在被一种缓慢的、如同霉菌侵蚀画布般的灰白色所蔓延。灰白色所过之处，色彩褪去，细节模糊，最终化为与周围腔壁无异的、承载着信息的“材质”。
“这是……”秦羽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死死盯着画面中某个街区，“那个路口……那个广告牌……我认识！这是……C市！是陆队和我曾经驻防过的城市！二十年前的C市！”
林昊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就是地球！是二十年前的地球影像！但它被“捕获”在这里，正在被缓慢地“消化”和“同化”！
“剑在指向这幅画面……更深处？”林昊仔细感应。
“不……”秦羽摇头，他的目光沿着灰白色侵蚀的边缘移动，最终停留在画面左下角，一处灰白色侵蚀较为严重、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区域。那里似乎原本是一个公园的一角，但现在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扭曲的色块。“剑……在渴望那个被侵蚀的地方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遮住了，或者……保护起来了？”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环境的灰发出了急促的警告：“注意！前方通道壁的胶质物质在蠕动！有东西要过来了！能量读数……很低，但形态不明！”
众人立刻进入戒备状态。“寻路者”号紧贴通道一侧，隐蔽模式全开，所有武器系统进入待激发状态，但能量波动被压制到最低。
前方约三百米处，通道壁上一大块胶质物质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个身影缓缓“渗”了出来。
那身影的形态难以描述。大致呈现出模糊的人形轮廓，但通体由那种暗金色的“淋巴液”般的物质构成，不断流动、变幻，表面偶尔浮现出一些扭曲的、转瞬即逝的面孔或符号。它没有五官，但在头部的位置，有两个凹陷的、散发着微弱灰白色光芒的“光点”，如同眼睛。
它似乎没有发现紧贴墙壁、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寻路者”号，只是沿着通道，以一种缓慢、飘忽、仿佛梦游般的姿态，向着他们来的方向“流淌”而去。在它经过的地方，通道壁上那些影像烙印的光芒似乎微微黯淡了一丝。
“这是什么？‘虚无’的……清洁工？或者消化系统的‘白细胞’？”凯恩低声问。
“能量读数极低，几乎与环境背景辐射无异。”墨分析道，“但它经过时，周围‘存在信息’的‘熵值’有微弱上升。它在……抹除或者稀释那些影像烙印中残留的最后一点‘活性’？”
林昊心中一动，一个想法冒了出来。他通过信念链接，向秦羽传递了一个意念。
秦羽会意，小心翼翼地，将“归乡”剑的剑尖，轻轻指向那个逐渐远去的、流淌人形背影。
嗡……
剑身发出了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共鸣！不是指向那背影本身，而是……指向它刚刚“渗”出来的那处通道壁位置！
“那里……后面？”林昊眼神一凝。
等到那流淌人形彻底消失在通道拐角，周围重新恢复死寂后，“寻路者”号才缓缓移动到那处墙壁前。
墙壁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半透明的胶质层下，暗金色流体缓缓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