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温吞的蜜罐里,黏腻又模糊。湖水的腥气、邪力的灼痛感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旱烟味,混着老木头的腐朽气息,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味道。
我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烂尾楼的竹椅上。
竹椅被岁月磨得发亮,椅边的石桌上摆着一个豁口的粗瓷碗,里面盛着凉透的粗茶。
院墙上爬满了丝瓜藤,黄花谢了大半,几只麻雀在晾衣绳上蹦跳,叽叽喳喳的叫声却像隔了层棉花,听不真切。
“醒了就别赖着,碗里的茶泡了三遍,再凉就没法喝了。”
熟悉的声音从堂屋门口传来,我猛地转头,只见老头子背着手站在那里,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上打满了补丁,肩膀处补了块靛蓝的粗布,袖口是灰扑扑的旧棉线,褂子前胸后背缝了七八个小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些什么零碎。
他的头发依旧是乱糟糟的,像顶了团枯草,脸上的皱纹比我记忆中更深,却依旧精神矍铄,手里捏着杆铜锅旱烟,烟锅冒着淡淡的青烟。
“老头子……”我喉咙发紧,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多少年了,自从他走后,我无数次在梦里见到他,可每次都像抓不住的烟影,一触就散。
这一次,他就站在那里,旱烟味真实得能呛到鼻子,我再也忍不住,从竹椅上爬起来,扑过去抱住他。
他的肩膀还是那么宽,却比记忆中瘦了些,粗布褂子下的脊梁骨硌得我胸口发疼。
他拍了拍我的后背,手上的老茧蹭过我的皮肤,带着熟悉的粗糙感:“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当年教你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都喂狗了?”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抱着他,把这些年的委屈、凶险一股脑地往他身上靠。
从他突然离世后我撑起天枢司一应大小事,到玄阴会与身世之谜,到第一次遇到邪祟差点丢了性命;从跟着林奶奶学辨邪符、修法器,到三星堆的青铜诡影、锁龙井的水脉煞灵;再到这次抚仙湖的困魂阵、水煞子,还有经脉尽断、文气枯竭的惨状,那些不敢对别人说的恐惧,咬牙硬扛的艰辛,全都化作眼泪,打湿了他的粗布褂子。
“我以为我撑不下去了……”我吸着鼻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抚仙湖底下的邪阵太厉害,镇水文印被削弱,文心尺差点碎了,我经脉全断,像个废人……那些童魂那么小,他们在魂丝里哭,我看着心疼,却好几次差点保护不了他们……”
老头子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手里的旱烟杆时不时在石桌上磕一下,烟灰簌簌落在地上。等我终于把所有话都说完,哭累了,瘫坐在竹椅上,他才走过来,把粗瓷碗推到我面前:“喝点水,润润嗓子。”
我端起碗,粗茶的涩味在舌尖散开,却奇异地压下了喉咙的哽咽。
他坐在我对面的石凳上,重新装了一锅旱烟,用火折子点燃,吸了一口,烟圈慢悠悠地飘在丝瓜藤间:“你说你撑不下去,可你不是撑到现在了?”
他指了指我的胸口,那里隔着衣服,是命盘锁的位置:“这枚铜钱,是我从你太爷爷那儿传下来的,叫‘命盘锁’,不是普通的护身符。它认主,只护心正之人。你能靠它制服水煞子,不是运气,是你这些年守住了本心,没丢了‘破邪护生’的根。”
“可我经脉断了,文气也没了……”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能催动文心尺的蓝光,现在却连端碗都有些发颤。
“经脉断了能接,文气没了能练,可心要是垮了,才真的没救。”老头子磕了磕烟锅,从褂子的小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递到我面前,“你看看这个。”
我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片枯黄的叶子,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他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有力:“凡破邪者,非恃法器之利,实赖心魂之坚。童魂为弱,护之则强;邪祟为凶,克之则亡。纵筋骨寸断,只要灵台清明,便是破邪之基。”
纸条,旁边写着几味药材,都是常见的温补之物。
我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用最简单的话教我辨邪祟,用最粗糙的纸画符给我练手,那些当时觉得枯燥的东西,现在都成了我保命的根本。
“当年我带你去后山找菖蒲根,你摔了个狗啃泥,哭着说再也不去了,结果第二天一早就背着小筐在院门口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