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废墟在磁暴的余烬中喘息。紫绿色的闪电已收敛为天际线边缘的、断断续续的痉挛,如同巨兽临死前的抽搐。断裂的晶体脉络间,失控的能量束已化作零星跳跃的火星,在焦黑的金属与岩石间明灭,如同垂死萤火。空气中臭氧与金属熔化的腥气依旧浓重,却已沉淀为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渊宫入口那巨大的豁口,如同大地无法愈合的伤疤,依旧沉默地旋转着,吞噬着最后的光线与希望。豁口深处,通往地核的螺旋甬道隐约可见,如同通往地狱的咽喉,散发着冰冷死寂的波动。
佐藤健一站在联合国临时指挥中心外的高台上。厚重的磁屏蔽服已被能量灼烧得斑驳不堪,面罩上的裂痕如同蛛网。他望着东方天际,那里,在磁暴搅动的铅灰色云层下,一个庞然大物正缓缓升起。它的轮廓在尘埃与能量乱流中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金属与生命交织的磅礴力量。那是盘古号——人类与地心族倾尽最后资源,在绝望中锻造的、刺向地核深渊的利剑。
“……佐藤……”一个低沉、如同岩石摩擦的声音在佐藤身后响起。地心族工程师“岩脉”硅基构成的躯体在稀薄的晨光中泛着灰蓝的微光,覆盖着晶体的皮肤上,那些在磁暴中产生的细密裂纹如同古老的伤痕。他手中捧着一个沉重的金属箱,箱体表面蚀刻着复杂的拓扑学纹路,正发出微弱的嗡鸣。
“拓扑结构图……拼凑出来了……”岩脉的声音带着硅基生命特有的冰冷沉重,却难掩其中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渊宫崩塌前的……最后快照……以及……螺旋甬道……最外层……相对稳定的……能量节点……”他打开箱子,里面并非纸质或电子屏幕,而是一块悬浮在磁场中的、由无数细小晶体构成的、不断缓慢旋转的立体模型。模型的核心区域,代表渊宫入口的豁口清晰可见,豁口之后,一条由扭曲光带构成的螺旋甬道,如同被巨力拧绞的dNA双链,艰难地延伸向模型中心那团代表星核的、不断闪烁着黑红色光芒的能量漩涡。甬道本身极不稳定,代表空间结构的晶体光带剧烈扭曲、断裂、重组,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而在甬道外围,几处相对稳定的节点,如同风暴之眼,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节点……就是……‘锚点’……”岩脉指着模型上那几处蓝光,“……盘古号……必须……在锚点……短暂稳定时……完成……空间折叠……否则……会被……撕碎……”他的指尖划过模型上代表星核的黑红色漩涡,那漩涡的每一次脉动,都让整个模型剧烈震颤一下,“……星核衰变……速度……超出……所有模型……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佐藤的目光死死锁住模型上那几处微弱的蓝光锚点,又望向东方天际缓缓升起的盘古号。巨大的舰体在尘埃中逐渐清晰:它并非传统飞船的流线型,而更像一个由无数几何模块咬合而成的、粗犷而充满力量感的巨大钻头。舰体主体由暗合金构成,表面覆盖着厚重的、如同甲壳般的星核晶体装甲,装甲缝隙间,流淌着淡蓝色的共生体能量脉络,如同巨兽的血管。舰首,是一个巨大、旋转的、由无数锋利晶体构成的钻头,在低沉的嗡鸣中缓缓加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舰体中部,巨大的反熵引擎原型机如同一个微型恒星,被厚重的能量护盾包裹着,核心处隐约可见扭曲的光线与狂暴的能量湍流。舰尾,巨大的矢量喷口正喷射出淡蓝色的能量尾焰,推动着这艘钢铁巨兽缓缓升空。
“……一次机会……”佐藤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手臂上,由地心族长老“熔岩”牺牲时植入的“星核钥匙”符文,在晨光下隐隐发烫,赤红的光芒在皮肤下流转,仿佛在感应着盘古号引擎的脉动。他猛地想起安消散前那最后的话语:“……钥匙……在你们手中……光墓……坐标……已现……”钥匙……坐标……盘古号……它们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他尚未理解的、更深层次的联系?
“——所有单位!盘古号升空序列最终确认!重复!最终确认!”指挥中心刺耳的广播声划破废墟的寂静,“一级电磁屏蔽启动!地月理事会授权码已注入!目标:渊宫螺旋甬道!任务:星核核心接触!倒计时……三分钟!”
广播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点燃了整个临时基地。幸存的士兵、工程师、科学家们,脸上带着疲惫、恐惧,却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希望。他们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望向东方天际那艘缓缓升起的钢铁巨兽。一个年轻的士兵,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猛地举起手中的步枪,用枪托狠狠砸向一块焦黑的金属残骸!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在废墟中回荡,如同战鼓。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他们用拳头、用工具、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敲击着脚下的废墟!敲击声从零星到汇聚,从杂乱到整齐,最终形成一股撼动大地的、沉闷而磅礴的节奏!
咚!咚!咚!
这节奏,是绝望中的呐喊,是向死而生的战鼓!是地球文明在深渊边缘,用血肉与钢铁敲响的、不屈的挽歌!
盘古号巨大的舰体,在这撼动大地的战鼓声中,猛地加速!巨大的矢量喷口爆发出刺目的蓝光,推动着它如同挣脱束缚的巨龙,撕裂磁暴的余烬,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刺渊宫入口那巨大的豁口!舰首那巨大的晶体钻头,在高速旋转中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啸!
“——空间折叠!开始!”指挥中心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盘古号庞大的舰体,在距离渊宫豁口仅数公里的高空,猛地扭曲!空间如同被无形巨手揉皱的纸片,瞬间在舰体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漩涡!漩涡中心,盘古号的轮廓剧烈波动、拉伸、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空间乱流彻底撕碎!
“——锚点稳定度……百分之七十!临界点!”岩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死死盯着手中拓扑模型上那几处微弱的蓝光。蓝光在空间折叠的冲击下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
“——撑住!岩脉!”佐藤低吼,手臂上的星核钥匙符文赤红光芒暴涨,仿佛在向盘古号传递着某种意志。
嗡——!!!
就在锚点蓝光即将熄灭的瞬间,盘古号庞大的舰体猛地一震!空间折叠漩涡骤然收缩、稳定!盘古号的轮廓瞬间清晰,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利箭,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入了渊宫入口那巨大的、旋转的黑暗豁口!
豁口深处,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在盘古号闯入的瞬间,剧烈地扭曲、震荡!一股狂暴的、带着浓烈腐朽气息的能量洪流,如同被激怒的毒龙,从漩涡深处汹涌喷出,狠狠撞在盘古号厚重的星核晶体装甲上!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东京废墟上空炸开!盘古号庞大的舰体在能量洪流的冲击下剧烈摇晃,舰体表面的晶体装甲瞬间亮起刺目的光芒,疯狂地抵御着侵蚀!舰首那巨大的晶体钻头,在能量洪流中疯狂旋转,发出刺耳的尖啸,硬生生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撕开一条通往螺旋甬道的、短暂的通道!
“——进入螺旋甬道!空间结构……极度不稳定!”盘古号内部通讯频道传来舰长冷静却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所有部门!最高战备!反熵引擎……预热开始!”
盘古号如同闯入风暴之眼的孤舟,在螺旋甬道那扭曲、断裂、狂暴的空间乱流中艰难前行。甬道内,无数断裂的晶体结构如同漂浮的岛屿,在高速旋转、碰撞、湮灭,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空间本身如同破碎的镜子,不断折叠、拉伸、撕裂,形成无数致命的陷阱。盘古号厚重的装甲在空间乱流的撕扯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舰体表面不断亮起能量护盾,抵御着无处不在的侵蚀。
舰体内部,核心引擎舱。佐藤健一穿着厚重的工程防护服,正和“岩脉”以及一群人类、地心族工程师一起,紧张地监控着反熵引擎原型机的状态。引擎被厚重的能量护盾包裹着,核心处是一个由无数精密晶体构成的、如同蜂巢般的复杂结构。此刻,这蜂巢结构内部,正流淌着一种粘稠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的能量——那是从共生体神经云中提取的、高度浓缩的“生命能量”。
“……能量……注入……稳定度……百分之五十三……”一个人类工程师看着监测屏,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这怎么可能?共生体能量……竟然……能中和……空间乱流……”
“……共生体……本就是……空间……拓扑的……稳定器……”岩脉的声音在引擎的轰鸣中显得异常低沉,他硅基的手指快速在控制台上操作着,调出复杂的能量流图谱,“……它们……能……感知……空间的……‘褶皱’……并……抚平……它们……”图谱上,代表共生体能量的淡金色光流,如同拥有生命般,主动流向那些代表空间结构断裂的、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区域。淡金色光流流过之处,红光迅速黯淡、消失,空间结构瞬间变得稳定。
“……但……这需要……巨大的……能量……”佐藤看着监测屏上代表共生体能量储备的曲线,正以惊人的速度下滑,“……我们……带了多少……共生体……催化剂?”
“……足够……启动……引擎……”岩脉的声音顿了一下,硅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覆盖晶体的皮肤上,那些细密的裂纹似乎更深了,“……但……无法……维持……长时间……稳定……”他猛地抬头,望向监测屏上代表星核核心的、疯狂闪烁的黑红色能量漩涡,“……星核……衰变……太快了……我们……必须……在它……彻底……崩溃前……抵达……核心……并……完成……融合……”
“……融合?”佐藤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反熵引擎……需要……和星核……融合?”
“……是的……”岩脉的声音带着一种硅基生命特有的、冰冷的沉重,“……反熵引擎……并非……武器……它是……‘桥梁’……是……‘容器’……它需要……将……三族……的生命能量……与……星核……连接……形成……新的……平衡……”他调出一份绝密文件,投影在空中。文件标题赫然是:《反熵引擎最终蓝图——共生纪元基石》。蓝图的核心,清晰地标注着:核心融合步骤:需以操作者意识为“引”,牺牲个体存在,将反熵引擎核心能量场与星核核心能量场进行量子级纠缠,形成“共生星核”。代价:操作者意识湮灭。
牺牲……意识湮灭……佐藤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安的星核化,想起她消散前那决绝的眼神。难道……盘古号的使命,最终也需要……这样的牺牲?谁?舰长?还是……某个自愿的工程师?
“……这……代价……”佐藤的声音干涩。
“……熵噬菌体……在……吞噬……星核……也在……吞噬……我们……存在的……根基……”岩脉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物理定律,“……没有……星核……地球……将……彻底……死亡……没有……共生……我们……将……被……熵……同化……牺牲……是……唯一……的……数学……解……”他硅基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点一闪而过,如同遥远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