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翻过,后面的内容,不再是那些冰冷的监视记录。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用朱砂笔写下的,充满了挣扎与痛苦的批注。
那些字迹,萧瑟再熟悉不过。
是他的父皇,明德帝亲笔所书。
“琅琊王案,罪证确凿,然,朕心有疑。萧禹、萧崇二人所呈之证据,太过完美,反显刻意。”
“瑾宣来报,当日围剿王府所用之‘隐’字令,非他所出。令牌为真,然,调令之法,非隐官常规。此事,蹊跷。”
“朕查阅宗卷,太祖皇帝曾言,‘掌香官’乃国之重器,非生死存亡之际,不可动用。何为掌香官?为何宗卷之中,再无记载?”
“朕梦魇,见皇弟浴血,质问于朕。朕,愧对萧氏先祖。”
“若朕错,则天下错。若朕对,则朕心,已死。”
……
一行行,一字字,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地敲在萧瑟的心上。
他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冷酷帝王,算计亲弟的铁证。
可他看到的,却是一个父亲,一个兄长,一个帝王,在权力和亲情之间,痛苦挣扎的灵魂独白。
原来,父皇他……早就怀疑了。
他早就知道,琅琊王叔的案子,有蹊跷。
他甚至,一直在暗中调查!
那……那他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下那道旨意?为什么还要废了自己,将自己贬出天启?
为什么他宁愿背负着错杀亲弟的罪名,宁愿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暴君,也不愿意将真相公之于众?
萧瑟不懂。
他真的不懂。
十二年的恨意,十二年的不甘,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敌人,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或许,从来就没有看懂过自己的父亲。
他不是一个简单的暴君,也不是一个慈祥的父亲。
他是一个,被困在龙椅之上,被“皇帝”这个身份,死死束缚住的,可怜人。
他有他的无奈,有他的身不由己。
他或许,也曾想过去查明真相,但那背后牵扯到的势力,无论是赤王白王,还是那个神秘的掌香官,都足以动摇国本。
他不敢赌,也不敢动。
所以,他只能选择,用最冷酷的方式,来平息那场风波。
他贬了自己的儿子,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平息那些幕后黑手的怒火?
萧瑟不知道。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
他靠在冰冷的书架上,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缓缓地,合上了那本沉重的,记载着一个帝王内心挣扎的秘录。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一切。
是该继续恨他?还是……该去理解他?
就在他心神激荡,难以自已的时候。
阁楼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却又极有规律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萧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时辰,会来星辰阁的,除了父皇,还能有谁?
他来不及多想,身形一闪,便躲进了书架与墙壁之间最深邃的阴影里。同时,他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吱呀——”
星辰阁的门,被缓缓推开。
一个身穿明黄色常服的身影,走了进来。
正是明德帝。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走进了这座只属于他的,秘密的阁楼。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似乎,刚刚与靳百川的那场言语交锋,耗费了他不少的心神。
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的月光,缓步走到了那面书架前。
他的动作,和刚才的萧瑟,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