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裹挟着二人，踏光而行，耳畔风影掠过，待脚下落定已是曲水地界。
彼时日上三竿，晨雾散尽，他便让二人先往白府暂歇。
原来流光早有筹谋。
此前沧溟与赤焰在幽冥城骤然消失，他临行前已派人递去口信，只说是自己在曲水设宴，特邀二位公子一聚；
又另备密信送与玄冥，将前因后果悉数禀明，免了不必要的纷扰。
抵达白府时，湘竹苑内早已备好宴席。
翠竹环合，清风穿叶，案上杯盏流光，佳肴罗列。
三人分宾主坐定，赤焰率先端起酒杯，杯沿抵着唇，语气里满是真切：“多谢流光君今日出手解围……”
流光摆了摆手，眼底含着笑意：“焰弟客气了，你我曾以兄弟相称，况且此事若是闹大，我亦难辞其咎。”
他目光落向一旁面色依旧沉郁的沧溟，语气稍缓却带着几分点醒：“素闻净世子向来稳重，今日之事，确实是冲动了。”
沧溟嘴唇动了动，终是没再言语，只是眉宇间的郁色如墨，半点未散。
赤焰见状，再次端起酒杯，语气里掺着歉疚：“家兄今日一时考虑不周，给流光君添了麻烦，我代他自罚三杯，赔个不是。”
话音未落，便抬手将三杯烈酒接连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衣襟。
流光望着他这般干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沧溟坐在一旁，喉结微滚，神色复杂。
赤焰放下空杯，对流光道：“流光君，我有几句私话想与家兄说，还请借一处静地。”
流光会意颔首：“也好，确实该让焰弟好好劝劝沧溟公子。我一路赶来也有些疲乏，先去小憩片刻，午后咱们一同返回幽冥。”
说罢，便与白止一同离去，将满园竹影与寂静留给二人。
满园翠竹在风里簌簌轻摇，竹影婆娑落在地上，却吹不散屋内凝滞如铁的空气。
桌上的酒壶已空了大半，赤焰握着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分明。
猩红的血丝爬满他的眼底，每一杯酒入喉，都像是咽下了积压的焦躁与恐惧，灼烧着他的喉咙。
沧溟坐在对面，望着他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轻声唤道：“焰……”
话音未落，赤焰猛地将酒杯掼在案上，“哐当”一声脆响，瓷杯碎裂，酒液四溅，瞬间划破了寂静。
他眼中翻涌着压抑了一夜的怒火与后怕，起身一步跨到沧溟面前，不等对方反应，一拳狠狠砸在他的脸颊上。
沧溟毫无防备，身体重重向后倒去，后脑勺“咚”地磕在冰冷的地面，嘴角瞬间渗出刺眼的血丝，眼前阵阵发黑。
赤焰紧随其后，俯身一把拽住沧溟的衣襟，将他从地上狠狠提起来，额头抵着额头，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沙哑，字字如刀：“你命很硬是不是？！觉得自己死不了，就可以不管不顾地去闯那些鬼门关？！”
他攥紧的拳头悬在沧溟眼前，指节因用力而泛青，骨节作响，可就在拳风即将落下的刹那，却骤然停住，他看着沧溟苍白的脸，眼底的怒火终是抵不过深处的疼惜。
沧溟忍着脸上的剧痛，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依旧清晰：“我不想你痛苦……我以为，只要我再多做一点，你和星瑶就能有机会……能幸福。”
“幸福？”赤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又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戳中了心口最痛的地方。
积压了一夜的紧张、恐惧与无助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死死拽着沧溟的衣襟，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沧溟的手背上，滚烫的温度烫得他一怔。
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所以你就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连幽冥的安危都抛在脑后？沧溟，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你死了，我还能幸福吗？！”
他的拳头缓缓松开，力道卸去的瞬间，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握着沧溟衣襟的手开始微微发抖，连声音都带着浓重的疲惫：“别再为我冲动了，不值得。我和星瑶……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
赤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怒火已被浓重的无奈取代：“我们的宿命，早就注定了我与她不可能。我不想再因为我的事，让你一次次把自己置于险境。你是幽冥的支柱，更是我唯一的兄弟，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他松开手，伸手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指尖的动作轻柔，与方才的暴怒判若两人，“以后，别再做傻事了。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幸福，而是你们能好好活着，幽冥能安稳太平。”
“焰。”沧溟喃喃道，声音里满是心疼，“这对你不公平……”
赤焰在石阶上缓缓坐下，望着亭子外斑驳的竹影，轻声反问：“什么是公平？你觉得常念、常英活得公平吗？辰廉活得公平吗？即便你看流光平日里周旋于权谋，可若你知晓他的过往，还会觉得这世间有绝对的公平吗？……”
沧溟挨着他坐下，没有说话。
赤焰望着地上晃动的竹影，声音轻得像风：“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这世间，本就有些地方注定永远照不到阳光……”
“这不该是你。”沧溟轻声打断，语气坚定。
赤焰苦笑着摇头：“没有什么该不该的，我本就是作为你的影子出生，注定活在阴影里……”
“不应该是这样！”沧溟猛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你就是你，从来不是谁的影子！”
“沧溟，你是要为幽冥的暗夜唤来明月的人，不该为我这点儿女情长的烦恼而驻足犹豫。”
赤焰望着他，忽然笑了笑，语气渐渐平静，“你放心好了……”
他抬手拍了拍沧溟的肩膀，掌心的温度沉稳有力。
望着远处流光缓步而来的身影，赤焰缓缓站起身，语气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平静：“走吧，我们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