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歌这才转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庄严肃穆的灵堂。
今日是先帝停灵的第三日,过后龙棺便要移往皇陵,择吉日安葬。
每靠近灵堂一步,周围的哀乐声、诵经声、隐隐的哭泣声便清晰一分,她心中的感伤也沉重一分。
思绪不由得飘回去年的中秋。
那时节,皇姑父精神矍铄,笑着品评她绣工蹩脚的绣帕;阿笙恰好回京,陪着她在行宫夜市闲逛,看花灯如昼;几位皇子殿下也都还其乐融融;赫连誉还大手笔地摆了螃蟹宴,大家热热闹闹地喝着桂花酿……她收到了那么多礼物,阿笙送的马、哥哥送的机关钥匙、赫连誉送的海东青“汤团”,连太皇太后都特意召她去皇国寺,请画师为她作画……一切都是那么鲜活、热闹,充满了欢声笑语。
为何仅仅一年光景,所有的一切都天翻地覆了呢?
皇姑父骤然离世,爹爹和哥哥们远在战场,阿笙也奔赴北疆险境,那个曾经仪态万方的姑姑变得如此憔悴脆弱……就连她自己,似乎也变了。
她不再像从前那般肆意玩闹,甚至可以整日整日地守在姑姑身边,安静地坐在凤藻宫偏殿的秋千上,一坐就是一个时辰,看着庭中落叶纷飞。
难道,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吗?
谢天歌如是想着,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周遭悲凉的气氛更是无孔不入,让她眼中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
她赶紧抬手擦去,暗自苦笑若是被二哥看见她如今这般爱掉眼泪,定又要笑话她是“哭包”了。
她终于走进气氛凝重的灵堂,里面早已跪满了身着缟素的宗亲。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姑姑身边的蒲团上,默默跪下。
谢天歌跪了许久,身旁的姑姑仿佛才从悠远而痛苦的思绪中缓缓回神。
她侧过头,看着身边乖巧安静的侄女,目光在她素净的小脸和发间那朵小白花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怜爱,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她极其勉强地、几乎看不出弧度地扬了扬唇角,伸出冰冷而微颤的手,缓缓地从自己发髻上,取下了一根样式古朴却意义非凡的凤钗。然后,她动作轻柔却异常郑重地,将这根凤钗,插在了谢天歌乌黑的发间。
接着,她冰凉的手抚上谢天歌的脸颊,目光却悠悠地投向那具巨大的、象征着权力与死亡的棺椁,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这……便算是你的及笄礼了。由大雍帝后,亲自为你见证的及笄礼。天歌,记住,你永远都是我们大雍最尊贵的女儿。”
谢天歌愣愣地看着姑姑,鼻尖一酸:“姑姑……您还记得?”
皇太后微微颔首,满是慈爱与心疼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傻孩子,你的生辰,姑姑自然是记得的。”
她话音刚落,目光再次缓缓移向先帝的棺椁,眸色悲凉如水,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木材,看到了那个曾经让她爱过、恨过、最终彻底心死的男人,喃喃补充道,像是在对谢天歌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应该也是记得的。他往日对你的那些疼爱……应不似全然作假……”
谢天歌听不懂姑姑话语深处那复杂的恩怨情仇,她只是感觉到姑姑的手冰凉得吓人,且在微微颤抖。
她心中大恸,连忙用自己温暖的双手紧紧握住姑姑的手,试图将一丝暖意传递过去,仿佛这样,就能驱散一些姑姑周身那令人心碎的悲伤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