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被她清晰地吐出,如同在寂静的房间投下一颗炸弹。
“我收到密报,高太尉所图不小,其欲借剿匪之名,行染指东南、搅乱青溪之水……”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冷冽:“三日后,他的人,将带着足以颠覆此地局势的‘重器’抵达青溪!我要在他们搅动风云之前,先解决掉这些祸患!”
她没有提“海鰌”,没有提睦州,更没有提蔡京的密令。她将矛头直指高俅的“野心”和对东南局势的“颠覆性干预”,将其行为定性为威胁地方稳定、甚至可能加剧叛乱、危害朝廷统治根基的“不轨”。
至于那“重器”是什么?
让阿六自己去猜,去查。
只要他信了高俅有异动,信了这异动威胁巨大,就足够了。
阿六闻言,沉默了。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荣安能感觉到,房间里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以阿六为中心弥漫开来。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微微低垂,视线仿佛穿透了脚下的青石板,投向某个不可知的深处。
他在思考,在分析,在飞速地权衡着荣安这番话的真实性、分量以及背后隐藏的谋划。
荣安安静耐心地等着,实际掌心沁出了冷汗。
她知道自己在赌,赌阿六背后的力量对高俅的警惕,赌他们对东南局势失控的担忧,赌他们对“威胁皇权”这一点的敏感。
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停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六终于缓缓抬起了眼帘。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荣安脸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所有的情绪都被完美地收敛,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冰冷的评估。
“高太尉……”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随即,他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容极淡,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酷的了然。
“原来如此。”
他轻轻吐出四个字,仿佛解开了某个关键的谜题。
荣安心中一跳,屏住了呼吸。
阿六看着她,目光在她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冽平静。
“皇城司近来要务缠身,人手短缺,亦是常态。”
他微微颔首,姿态难明:“按规矩,并不能临时指派人手……”
荣安跟着他的话心也提了起来。
“不过……非常时期,非常行事。我最多,能给你三人。”
三人?!
荣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索要的是足够人马,是能去拦截一艘钢铁战舰的力量!现在却只给……三人?
是敷衍?
还是嘲弄?
还是……别有用意?
阿六似乎看穿了她的震惊和愤愤,却毫不在意。
他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桌面上极其轻微地叩击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如同某种宣告。
“就三人。”
他语气平淡地重复道,随即,转身,衣袂拂动,如同来时一样,从容地走出了房间,留下荣安一人对着那只散发着诱人香气、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烧鸡,以及那冰冷的“三人”之数。
唉……
聊胜于无吧!
三人就三人,起码出事了不能全怪她一人了。
然而,第二天清晨,当荣安推开房门,看到阿六口中那“三人”时,她才真正明白,阿六口中的“三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庭院中,晨露微凉。
阿六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他依旧是那副深不可测的模样,目光平静地迎上荣安惊疑不定的视线——这是第一人。
在他身侧稍后一步,如同他的影子般静默伫立的,正是那个昨夜“消失”的灰衣仆役。
此刻他依旧穿着那身灰扑扑的短打,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整个人气息内敛,仿佛与庭院角落的阴影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去看,几乎会忽略他的存在。
他双手拢在袖中,姿态恭敬,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死寂——这是第二人。
而站在阿六另一侧的……
荣安的目光扫过去,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人手?!
那是一个身材矮壮、围着油腻围裙的中年妇人!
她头发随意地挽了个髻,插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脸上带着常年烟熏火燎的红晕,双手粗糙,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菜叶的碎屑。她腰间别着一把厚实的、沾着油污的玄铁锅铲,此刻正有些局促地用围裙擦着手,对着荣安露出一个憨厚甚至带着点讨好的笑容。
“荣……荣大人早!”
她声音洪亮,带着市井妇人的爽利:“俺是厨房的刘大婶!阿六大人说您有差事,让俺跟着听用!您放心,俺力气大,会做饭,也……也帮您打打下手!”
她说着,还下意识地拍了拍腰间那把沉甸甸的锅铲,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做饭的……刘大婶?!
荣安的目光在阿六平静的脸上、灰衣仆役死寂的身影、以及厨娘刘大婶那憨厚朴实、甚至显得有些粗笨的笑容之间来回扫视。
这就是给她的“三人”?!
简直离了个大谱!
极致的荒谬感瞬间浇灭了荣安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星火。
她看着阿六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只觉得她被耍了。
这哪里是人手助力?
这分明是阿六最冷酷的嘲弄和最赤裸的警告。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
你的把戏,我尽收眼底。你要人,我也给你。你的一举一动,皆在我掌控之中,休想翻出半分浪花!
看着眼前的三人,荣安差点被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