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着穿行在清晨冷清的街道,车内一片死寂。阿六闭目养神。文叔如同雕塑。刘大婶则有些紧张地搓着手,不时偷瞄荣安背上的神臂弓,眼神里依旧是掩饰不住的崇拜。
荣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焦躁解决不了问题。
她闭上眼,在脑中疯狂调取关于梓桐源码头的所有信息碎片。
根据县志记载,梓桐源位于青溪县城东南十里,是新安江一处重要的支流汇入点形成的天然河湾。河面在此处陡然开阔,水深流缓,形成天然良港。码头主体由条石垒砌,呈“凹”字形深入河湾,拥有数个深水泊位,可停泊大型船只。码头后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堆场,连接着通往县城和内陆的官道。开阔地两侧,则是连绵起伏、植被茂密的丘陵,其中一侧山坡较为陡峭,视野极佳。
昨夜黑衣人炸点图,清晰地标注了关键泊位和栈桥承重节点的炸点。主要集中在“凹”字形码头最内侧、水深条件最好的几个泊位附近。
黑衣人情报显示海鰌船队提前至今日寅时也就是凌晨3-5点抵达,目标泊位,必然是那些未被完全炸毁、水深足够的深水泊位。
她脑中5d立体图景瞬间成型。
核心区域便是“凹”字形码头,尤其是未被炸毁或修复的深水泊位,她标记为A、b区,是海鰌最可能的停靠点,栈桥如同伸出的手臂。
外围屏障是开阔的堆场,她标记为c区,是物资周转和兵力集结地,也是进入码头的必经之路。
制高点则是码头一侧视野最佳的陡峭山坡,她标记为d区,俯瞰整个河湾和码头,是天然的了望塔和远程火力点。
隐蔽通道应在码头另一侧植被茂密的丘陵,标记为E区,以及河湾边缘的芦苇荡为F区,是理想的隐蔽接近和水下渗透路径。
水路新安江主河道为G区,宽阔但水流较急,支流汇入的河湾为h区,水流平缓,是船只进出的主要通道。
如果她想要成功阻止海鰌进入,或者是阻止海鰌安全停靠、破坏、迟滞其行动。
那么她首先就要确认海鰌确切抵达时间、航线、护卫力量。
然后控制制高点d区,部署神臂弓手例如她自己,和了望哨。监控河面,压制试图靠岸的船只,必要时狙杀关键目标。
接着让人封锁水路G或h入口,利用未被发现的炸点、或布置水下障碍铁索或者暗桩、或派出水鬼进行水下破坏、凿船。
再干扰堆场c区,制造混乱例如纵火或者散步假情报,迟滞其补给和兵力调度。
最后近身突袭A或b泊位。若海鰌强行靠岸,则利用码头复杂地形进行伏击、火攻、或精锐小队强行登船破坏关键部位。
还可以利用第三方,引爆童贯埋设的炸药再嫁祸方腊,或诱导金人势力与海鰌护卫发生冲突。
部署很快成型。
可假如她是另一方想要协助护卫海鰌进入,她会如何做?
她会提前清场,利用皇城司巡防命令,驱离所有无关人等包括蔡京、金人探子,控制码头c区。
然后就是严密警戒。
在水路,派出船只巡逻G区和h区,扫清水道,驱离可疑船只。
在制高点d区,必须占领部署强弩手、了望哨,扫清一切潜在远程威胁。
在堆c区,重兵把守,设卡盘查,清除一切隐患。
在泊位A区和b区,精锐近卫贴身守护,排查炸点,清理栈桥。
再然后是快速补给,所有补给物资、人员提前秘密集结,船一靠岸,立刻高效装卸。
还可以反渗透,在芦苇荡F区、丘陵E区布置暗哨、陷阱,防范水下和陆地的偷袭。
同时严格控制进出,封锁消息,制造“码头已被官军严密控制,一切正常”的假象。
……
脑中思索片刻。
荣安立刻得出结论。
最关键争夺点在于制高点d区。
无论哪一方,谁控制制高点,谁就掌控了视野和远程打击的主动权。
薄弱环节在于水路入口G区、h区和水下F区。大型船只转向笨拙,是水下偷袭的绝佳目标。
变数在于那些炸药和金人。它们如同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被引爆或利用。
……
荣安很快厘清了思维导图。
至于皇城司……阿六……
*无非就是他让自己巡防码头,并给了神臂弓,很可能就是想将自己钉在明处,成为吸引火力的靶子,同时观察各方反应,而真正的杀招,必然隐藏在他自己的部署之中。
那么他的部署是什么?他又是哪一方?
……
马车猛地一顿,停了下来。车外传来隐约的水声和一种大火焚烧后的焦糊气味。
梓桐源码头,到了。
荣安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冰冷的神臂弓。
背上的重量,如同背负着一座随时可能将她压垮、更可能将她暴露的火山。她看向车外那片被晨雾笼罩、废墟与硝烟尚未散尽的修罗场,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冰冷决绝。
……
晨雾如纱,笼罩着梓桐源码头。
烧焦的木梁斜插在浑浊的江水中,焦糊味混合着水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荣安胸口。
她站在临时搭起的望楼残骸上,玄色斗笠垂下的纱帘隔绝了旁人视线,也藏住了她眼底翻涌的惊涛。
昨夜那两名金人的诅咒余音仍在颅腔内嗡鸣,汉儿司的烙印依旧像毒藤缠绕心脏。
这身份是悬顶利剑,随时会斩断她所有生机。
“六……大人……”
刘大婶瓮声瓮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她同样罩在斗笠玄甲中,像座敦实的铁塔在朝阿六汇报情况。
“狴犴营的人接管了西侧栈桥,领头的姓张,看着眼生得紧。堆场那边,厢军正在清理废墟,但……埋得太深,‘东西’一时半会儿清不干净。”
她压低声音,最后一句几乎化作气音。
阿没有回答,只是指尖不经意间点了点。
一旁的荣安没有出声,她在试图厘清阿六的意图。
炸点分布极刁钻,A、b泊位的承重桩基,栈桥与岸基的铆接处。
这是要彻底瘫痪深水泊位,让海鰌这庞然大物无处容身。
如若真的是童贯的手笔,狠辣精准。
阿六会怎么做呢?
引爆?嫁祸方腊?
她悄悄掠过阿六那双深潭般的眼。
无论阿六站在哪一方,她跟他都如同雾中对弈的棋手,彼此皆在暗处,落子皆藏杀机。
“文叔那边呢?”
阿六问,他声音透过面具,不带一丝波澜。
“在查水路。”
刘大婶朝下游芦苇荡方向努努嘴:“他说新安江这几日水纹有异,暗流比县志记载的急了三成,像是……上游刚泄过洪。”
泄洪?
荣安心头一动。
未及深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木梯传来。
一名同样罩着半截面具的皇城司察子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卷被泥水浸透大半的册页:“提举大人!清理东侧货仓废墟时,在压碎的樟木箱底发现的!看着……不像商货账册!”
荣安看了一眼阿六,发现他没什么反应,就把东西接了过来。
册页入手沉重,封面是普通的青布,已被污水染成深褐色。
翻开内页,她瞳孔骤然收缩。
并非文字,而是图。
精细的墨线勾勒出连绵山势与曲折水道,赫然是新安江上游至梓桐源一段。
山形走势、河湾深浅、沙洲位置,标注得一丝不苟。更奇异的是图侧空白处,密密麻麻缀满蝇头小楷,但排列全无章法,如同天书。
“辰宿列张,寒来暑往。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这不是《千字文》吗?
荣安心中一动。
这不是普通地图,应该是漕运秘档。
是以《千字文》字序为密码本,记录航道水文、暗礁险滩、乃至官府巡防间隙的走私密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