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雄浑、如同滚雷般的鼓点,瞬间炸响!一声声,沉重而有力,带着原始的力量感,震撼着整个演武场!护卫们的操练声停了,所有人都望向场中央。
在这雄浑的鼓声背景中,李之源提起了紫毫笔。他蘸饱了那暗红色的血砂印泥,小小的身姿挺得笔直。他没有像王强那样歪歪扭扭,也没有像秦玉龙那样工整严谨,而是手腕灵动,笔走龙蛇,在那张巨幅契约上,写下了三个飘逸飞扬、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锐气与不羁的大字——
李之源!
写罢,他丢开笔,伸出左手食指,毫不犹豫地、重重地按在了自己名字旁边!
一个清晰、完整、带着他独特印记的暗红指印,烙印其上!
鼓声在最后一个重音后,戛然而止!
演武场陷入短暂的寂静。
四个少年,四只手,带着各自的指印,不约而同地伸出,掌心向上,叠在了一起!
王强的手,宽厚有力,骨节粗大。秦玉龙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程度的手,纤细白嫩,还带着点未干的泪痕和血迹。李之源的手,介于少年与孩童之间,细白却带着一股韧劲。
四只截然不同的手,在这一刻,因为那方沾染了共同鲜血的印泥,因为那张承载着共同“基业”的巨幅契约,紧紧地叠在了一起!
“从今往后!”王强第一个吼了出来,虎目圆睁,声如洪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秦玉龙的声音清越而坚定。
程度吸了吸鼻子,带着点哭腔,却努力挺起小胸脯:“有福同享!有难……有难……”
他卡壳了,眼巴巴地看向主心骨李之源。
李之源乌溜溜的大眼睛扫过三个伙伴,小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又带着点小狐狸般狡黠的笑容,他用力将四只叠在一起的手往下一压,清脆的童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老大”气势,响彻演武场:
“有福同享!有难……源哥儿扛!”
“噗嗤!”秦玉龙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王强也咧开大嘴。“对对对!有难源哥儿扛!”程度破涕为笑,小鸡啄米般点头。
哄笑声中,四只手用力晃了晃,然后同时松开!
那张承载着《风行天下合伙书》的巨幅契约,在秋日的阳光下,在演武场弥漫的汗味与皮革气息中,静静地躺在紫檀木八仙桌上。四个暗红色的指印,如同四枚奇特的徽章,烙印其上,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属于纨绔、却野心勃勃的联盟,就此诞生。
铁柱挠着头,看着笑得东倒西歪的小王爷和三位公子,虽然不明白他们笑什么,但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扛起他那根巨大的木桩,继续绕着场子咚咚咚地跑了起来。
鼓声虽歇,但那沉重的余韵,仿佛还在这片属于力量与契约的天地间,久久回荡。
哄笑声渐歇,演武场上重新回荡起护卫们操练的呼喝和铁柱那标志性的、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那张承载着《风行天下合伙书》的巨幅契约,在紫檀八仙桌上静静铺展,四个暗红的指印如同新盖的印章,还带着朱砂和鲜血未干的湿润气息。
程度还在对着自己被丝帕包裹成小粽子的食指吹气,小脸皱巴巴的,时不时幽怨地瞥一眼秦玉龙,仿佛那契约纸是吃人的砂纸。秦玉龙则已恢复了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沉静模样,正小心地整理着契约边缘的褶皱,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李之源重新窝回他的宽大圈椅里,翘着小短腿,那颗温润的南海珍珠在他指尖灵活地转动,反射着秋日清亮的光。他乌溜溜的眼睛扫过契约,又扫过三个伙伴,最后落在来福捧着的那个盖着红绸的大托盘上,小脸上露出一个“终于到正戏了”的狡黠笑容。
“好啦!盟也结了,血也歃了,指头也喇了……”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瞟向还在哼哼唧唧的程度,“该分……哦不,该定定咱们这‘风行天下’的买卖章程了!”他小手一挥,“来福!亮家伙!”
“好嘞!”来福早就等得心痒难耐,闻言立刻精神抖擞,一把掀开了托盘上的红绸!
托盘里,赫然是四个大小一致、用整块上好紫檀木雕琢而成的匣子!匣子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边缘镶嵌着细细的金丝云纹,低调中透着华贵。每个匣子盖子上,都用不同的字体阴刻着一个名字:李之源、王强、秦玉龙、程度。
“哇!”程度瞬间忘了手指的疼,眼睛放光,凑了过去,“源哥儿!这匣子真漂亮!给我们的?”
“打开看看!”李之源得意地扬了扬小下巴。
四人各自拿起刻着自己名字的匣子。咔哒一声轻响,机括弹开。
匣内铺着柔软的明黄色锦缎,上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东西。
最上面,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腰牌。材质非金非玉,入手温润微凉,似某种特殊的硬木,又隐隐透着金属的光泽。腰牌正面浮雕着繁复的云纹,云纹中心,是一个铁画银钩、气势磅礴的“风”字。背面则阴刻着持有者的名字和一行小字:“风行天下,商通寰宇”。腰牌边缘镶嵌着细密的金线,更添几分不凡。
腰牌下方,是厚厚一叠印制精美、边缘烫金的……金票!票面额值从十两、五十两到一百两不等,每一张都散发着油墨特有的、令人心醉的香气。金票正面是“风行钱庄”的朱红大印和繁复的防伪暗纹,背面则印着持有者的名字和一个小小的、风格化的“风”字标记。数量之多,足以让程度倒吸一口凉气,连王强都瞪大了眼睛——这可比他爹给的零花钱多太多了!
金票“风行天下契约专用”,以及几方小巧玲珑、刻着“风”字和持有者名字的私人印章。
“腰牌是咱们‘风行天下’的凭证,见牌如见人!”李之源拿起自己匣子里那枚沉甸甸的腰牌,在指尖掂了掂,小脸上满是郑重,“日后无论咱们谁名下的铺子、银号、镖局,还是以后要开的更多买卖,执此腰牌者,皆可便宜行事!账房支钱,掌柜听令,畅通无阻!”
“金票嘛,”他抓起一叠属于自己的金票,哗啦啦地抖了抖,小财迷的本性暴露无遗,“是咱们合伙的本钱!每人一万两!启动资金!爱干嘛干嘛!亏了算我的,赚了大家分!按契约上的比例来!”这话说得豪气干云,仿佛他怀里揣着的是国库钥匙。
“一万两?!”程度的小嘴张成了o型,捧着金票的手都抖了,“源哥儿……这……这也太多了吧?”他爹鲁国公虽然位高权重,但家教甚严,他每个月的例钱也就百十两银子,这一万两金票,对他而言简直是天文数字!
王强也挠了挠头,看着匣子里厚厚一叠金票,又看看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瓮声瓮气道:“源哥儿,俺……俺不会做生意啊!这钱给俺,俺怕……怕给败光了。”他只擅长打架,让他管钱,比让他绣花还难。
秦玉龙倒是神色平静,修长的手指拂过那枚紫檀腰牌光滑的表面,感受着那独特的温润触感,又看了看匣中那厚实的金票和契纸。他抬起头,清亮的眼眸看向李之源,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源公子好气魄。腰牌为信,金票为资,契纸为凭。风行天下,以此为始。玉龙定当竭尽所能。”他没有问钱从哪里来,也没有担心亏不亏,这份沉稳和信任,让李之源很是受用。
“怕什么!”李之源小手一挥,老气横秋地教育王强和程度,“强子,不会做生意就学!玉龙懂!让他教你!程度,你不是整天嚷嚷要开画斋卖美人图吗?钱有了!地方随你挑!赔了算我的!”他拍了拍小胸脯,一副“天塌下来源哥儿顶着”的豪迈架势。
“真的?!”程度眼睛瞬间亮了,手指的疼痛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我要开在朱雀大街最繁华的地段!就叫‘丹青妙手阁’!专门卖本公子的真迹!一幅……一幅至少卖一百金!”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金票向他飞来的场景,小脸激动得通红。
王强还是有些犹豫:“那……那俺干啥?总不能也去卖画吧?”
李之源眼珠一转,指着演武场上呼喝操练的护卫和远处咚咚跑圈的铁柱,笑道:“你啊!咱们‘风行天下’的安保总教头!镖局的趟子手、新招的护院、以后各个铺子的护卫队,都归你操练!让他们都跟铁柱一样能打!工钱嘛……”他故意顿了顿,看着王强瞬间放光的眼睛,“每月……再加一百两金票!”
“好!”王强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得差点跳起来,“这个俺在行!包在俺身上!保证练得他们个个能扛木头撞门!”他仿佛找到了人生目标,虎目放光,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去操练那帮新降的黑风寨山贼。
秦玉龙看着李之源三言两语就调动了王强和程度的积极性,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拿起匣中那沓空白的契纸和印章,温声道:“源公子,启动资金既已到位,当务之急,是厘清现有产业归属,统一账目,订立新的经营章程。尤其当铺、镖局、银号,以及……”他看了一眼还在幻想自己画斋的程度,“以及即将开设的画斋,账目需尽快整合,纳入‘风行’体系,以便统筹调度,也方便日后分红结算。”
“对对对!”李之源小鸡啄米般点头,这正是他最头疼也最不耐烦的事情,“玉龙,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你最细心!让墨砚帮你!王府的账房先生也随你调用!该怎么弄就怎么弄!弄好了给我看一眼就成!”他立刻当起了甩手掌柜。
秦玉龙颔首:“分内之事。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演武场边缘,“整合账目,盘查库房乃是基础。源公子,咱们风行天下的库房总管,可有人选了?此人需得忠诚可靠,心细如发,更要……不惧繁琐。”他意有所指。
李之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铁柱刚跑完一圈,正把那根巨大的木桩“咚”地一声杵在地上,掀起一小片尘土。他抬起袖子胡乱擦着脸上的汗,咧着大嘴,对着操练的护卫们憨厚地傻笑,露出一口白牙。
李之源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小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灿烂又带着点恶趣味的笑容:“嘿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呐!”
他冲着铁柱的方向,扯开嗓子喊道:“铁柱!过来!”
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铁柱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扛着木桩就跑了过来,在八仙桌前站定,震得桌上的玛瑙钵都晃了晃。他放下木桩,憨憨地问:“小王爷,叫俺?”
李之源笑眯眯地,像只狡猾的小狐狸:“铁柱啊,有个重要的活儿交给你!比扛木头撞门还重要!”
铁柱一听“重要”,立刻挺直了腰板,蒲扇般的大手拍着胸脯:“小王爷您吩咐!上刀山下火海俺都去!”
“没那么严重!”李之源摆摆手,指着秦玉龙,“看见没?这位秦公子,以后就是咱们‘风行天下’的大账房!他要带人去盘查咱们名下所有铺子的库房!点清楚里面有多少金子、银子、铜钱、货物、瓶瓶罐罐……一件都不能少!”他故意把“所有铺子”、“所有库房”咬得很重。
铁柱听得一愣一愣的,掰着粗壮的手指头数着:“当铺……镖局……银号……还有啥?哦对,源公子您屋里还有个小金库……”他努力理解着这庞大的工作量。
“对!全都要点!点清楚!”李之源用力点头,小脸无比严肃,“这个活儿,特别重要!关系到咱们风行天下能不能赚大钱!所以,我封你当咱们‘风行天下’的……嗯……库房大总管!以后所有库房的钥匙,都归你管!你就跟着秦公子,他让你搬箱子你就搬箱子,他让你数钱你就数钱!记住了没?”
“库房……大总管?”铁柱重复着这个听起来就威风八面的头衔,虽然不太明白具体要干啥,但“总管”、“钥匙都归他管”这几个词让他热血沸腾!这可比当趟子头威风多了!
“俺记住了!”铁柱激动得满脸通红,巨大的身躯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他对着秦玉龙猛地一抱拳,声如洪钟:“秦公子!以后俺铁柱就跟着您!您指哪俺打哪!让俺搬金山俺都不含糊!”
秦玉龙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两个头、壮了三四圈、一脸“俺要去搬金山”兴奋表情的巨汉,又看看旁边笑得像只偷腥小猫的李之源,饶是他素来沉静,此刻嘴角也控制不住地微微抽动了一下。让铁柱去……数钱?盘库?这画面太美不敢想。
“咳……”秦玉龙轻咳一声,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对铁柱拱了拱手,“有劳铁柱总管了。”他已经在心里飞速盘算着,该给这位“库房大总管”安排些什么“力所能及”的力气活了。数钱?还是算了吧。
“嘿嘿!不劳不劳!”铁柱挠着头,憨厚地笑着,显然对这个新身份满意极了。
李之源解决了库房总管的人选(或者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苦力),心情大好。他小手拍了拍紫檀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回来。
“好了!正事说完!该办点轻松的了!”他小脸上洋溢着属于孩童的、纯粹的兴奋,“咱们‘风行天下’开张大吉,又签了这么大的盟约,怎么能不庆祝一下?强子!玉龙!程度!走!天香楼!摘星阁!本公子包场!咱们不醉不归!”
“好耶!”程度第一个跳起来欢呼,受伤的手指头似乎也不疼了,“我要吃金碗宴!哦不,这次我要点十碗!”王强也咧开大嘴:“好!俺正好饿了!”秦玉龙微笑着颔首:“恭敬不如从命。”
“李忠!”李之源对着侍立一旁的面瘫总管喊道,“去!让天香楼准备最好的席面!把他们的‘玉液琼浆’给我搬两坛子!再告诉程胖子……”他想起上次被挂旗杆的程小胖,坏笑了一下,“告诉他,他程二爷要是敢再赖账,这次明珠姐姐把他挂皇宫门楼上!”
明珠在珠帘旁,闻言抿嘴一笑,笑容甜美又带着一丝寒意。
李忠躬身:“是,小王爷。”转身便去安排,行动依旧高效无声。
李之源从圈椅上跳下来,小手一挥,意气风发:“走着!今儿个高兴!源哥儿请客!咱们也学学江湖豪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四个少年,勾肩搭背(主要是王强搂着李之源和程度,秦玉龙保持着优雅的距离),在王府护卫们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中,嘻嘻哈哈、吵吵嚷嚷地离开了演武场。那面画着铁柱凶相的镖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也在为这场专属于纨绔的结盟盛宴而欢呼。
铁柱站在原地,挠着头,看着小王爷他们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蒲扇般的大手,喃喃自语:“库房大总管……管钥匙……数钱……嘿嘿……”他扛起那根巨大的木桩,迈开大步,也咚咚咚地跟了上去。虽然不知道去天香楼干啥,但跟着小王爷,准没错!说不定还能帮忙搬酒坛子呢!
演武场上,秋风卷起几片落叶,掠过那张静静躺在紫檀八仙桌上的巨幅契约。四个暗红的指印,在秋阳下,仿佛正无声地汲取着力量,等待着在即将展开的、属于“风行天下”的画卷上,落下浓墨重彩的第一笔。而那根被铁柱遗落在地上的鼓槌,静静地躺着,仿佛也在回味着方才那宣告联盟诞生的、沉重而有力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