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修归家时添丁喜
书接前文。李之源携父李修,乘独木舟,离了那碧波玄界的内陆巨川,驶入了蔚蓝的外海。
归途不再似来时那般风驰电掣,而是真正的悠然缓行。李之源似乎并不急着赶回长安,他操控着独木舟,沿着海岸线的走向,不疾不徐地漂流。白日,他或静立船头,感受着海风拂面,日光暖身,神识如轻纱般铺洒开去,捕捉着这片陌生海域的每一丝律动——潮汐的涨落,洋流的走向,云气的聚散,乃至深海中那些庞大生命悠缓的呼吸。夜晚,日月同辉的光芒洒在墨蓝色的海面上,泛起粼粼波光,静谧而神秘。他偶尔会引动一丝微不可查的坎剑意,感受此界水元与主世界的细微差别,体悟那“上善若水”之道在异界的呈现。
李修起初还有些归心似箭,但见儿子如此气定神闲,加之自己身体虽在丹药调理下好转,但远未恢复,也便安下心来。他学着儿子的样子,坐在船尾,看着那些从未见过的、会发光的奇异水母在船边漂浮,看着成群结队、鳞片在日月光芒下闪耀如银箔的飞鱼跃出水面,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他甚至尝试着,用他那恢复了一丝的微末真气,去垂钓一些看起来肉质鲜嫩的海鱼,竟也偶有收获,倒是给这枯燥的航行添了些许野趣。只是他那个视若性命的大包裹,始终紧紧抱在怀里,片刻不离身。
如此这般,昼行夜泊,观云听涛,竟悠悠然过去了一月有余。
这一日,前方海面上出现了熟悉的岛屿轮廓——碎星屿。李之源神识微动,确认了方位,独木舟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精准地朝着当初进入碧波玄界的那处隐秘节点所在的小岛驶去。
岛屿依旧戒备森严。当李之源带着李修踏上沙滩时,昭武校尉周猛与镇海卫副统领赵千钧早已得到讯息,在此恭候多时。见到李之源安然归来,还带回了失踪三年的唐王(尽管形象有些不堪),两人皆是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拜见。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赵千钧声音带着激动,目光扫过一旁衣衫虽在途中稍作整理、却仍难掩落魄憔悴的李修,心中了然,识趣地没有多问。
“嗯,此间无事,有劳诸位。”李之源微微颔首,“准备一辆马车,即刻返京。”
“是!”赵千钧立刻下去安排。
李修看着周围熟悉的玄唐水师旗帜和精锐的镇海卫,再感受着脚下坚实的土地,恍如隔世,眼圈不禁又有些发红,喃喃道:“回来了……总算回来了……”
没有惊动太多人,一辆外表普通、内里布置却舒适宽敞的马车,在数名精锐镇海卫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碎星屿,踏上了返回长安的官道。
马车轱辘,碾过尘土,一路向北。李修靠在柔软的垫子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属于玄唐的熟悉景物,稻田、村庄、城池……心中感慨万千,时而唏嘘,时而傻笑。李之源则始终闭目眼神,仿佛外界一切与他无关,只是在默默消化着碧波玄界一行的些许感悟。
归心似箭,车马兼程。饶是如此,从南海之滨返回帝都长安,也耗费了十数日功夫。
这一日,黄昏时分,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马车终于驶入了巍峨的长安城,沿着熟悉的街道,来到了唐王府那气派非凡的大门前。
王府门前,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不仅灯笼早早点亮,门楣之上,甚至还悬挂起了几盏略显喜庆的红色纱灯,虽非大张旗鼓,却也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马车停稳,李之源率先下车。早已得到消息的管家李忠,正带着几名管事在门前等候。只是,李忠此刻的脸上,并非全是迎接王爷归来的恭谨,更洋溢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激动,老脸涨得通红。
“王爷!您可回来了!”李忠快步迎上,声音都带着颤音,先是向李之源行礼,随即目光便忍不住瞟向正被侍卫搀扶着、有些忐忑地走下马车的李修。
当看清李修那虽然换了干净衣袍、却依旧瘦削憔悴、难掩风霜之色的面容时,李忠眼圈一红,哽咽道:“老……老王爷!您……您真的回来了!”
李修见到老管家,亦是百感交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之源眉头微挑,察觉府内气氛有异,问道:“李忠,府中何事?”
李忠猛地回过神来,像是才想起天大的喜事,激动得几乎要手舞足蹈,连忙朝着李之源深深一躬,声音洪亮地禀报道:“回王爷!天大的喜事!就在一个时辰前,繁花娘娘她……她顺利诞下了一位小王爷!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啊!”
饶是李之源心性沉稳,听闻此言,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清晰的波动。他离府数月,归来之时,竟恰逢自己的子嗣降生!
一旁的李修更是愣住了,随即脸上涌现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颤抖着:“生了?我有孙儿了?我……我当祖父了?!”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如同甘霖般冲散了他心中积压的忐忑与愧悔。
失踪多年的老王爷归来!王府新添一位小王爷!
这双喜临门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瞬间在王府内部传开。原本就因为繁花临盆而小心翼翼、氛围紧张的王府,此刻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欢腾的浪潮!下人们脸上都洋溢着真挚的笑容,奔走相告,整个王府沉浸在一片巨大的喜悦之中。
李之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对李忠道:“知道了。安排下去,府中上下,皆有赏赐。”
“是!老奴代大家谢王爷恩典!”李忠喜滋滋地应下,连忙招呼人手,一边安置风尘仆仆的老王爷,一边准备赏赐事宜,忙得脚不沾地,却干劲十足。
李之源迈步向府内走去,步伐比平日稍快了几分,径直朝着繁花所居的院落方向而去。李修也下意识地想跟上去看看孙儿,却被李忠委婉地拦住。
“老王爷,您一路劳顿,不如先洗漱更衣,歇息片刻?王妃娘娘那边……”李忠面露难色,低声提醒。
李修这才恍然,想起府中还有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物——他的王妃,他失踪三年归来的第一道“关卡”。满腔看孙儿的热情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乡情怯般的志忑与不安。他看了看自己这身虽然干净却难掩落魄的行头,又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脸颊和乱糟糟的胡须,叹了口气,颓然道:“罢了,先……先洗漱吧。”
在李忠的安排下,李修被引往他昔日的院落。而李之源,则已来到了繁花的院外。
院落内外,侍女们悄无声息地忙碌着,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见到李之源,纷纷敛衽行礼,压低声音道贺:“恭喜王爷!”
李之源微微颔示意,放轻脚步,走进了内室。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与安神香烛的味道。繁花脸色有些苍白,疲惫地靠在床头,额发被汗水濡湿,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初为人母的温柔与满足。她怀中,抱着一个用柔软锦缎包裹着的、小小的襁褓。
见到李之源进来,繁花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依赖,轻声唤道:“王爷……”
一旁的稳婆和贴身侍女连忙行礼。
李之源走到床边,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襁褓上。里面的婴孩皮肤还带着些微红皱,闭着眼睛,小小的嘴巴偶尔嚅动一下,睡得正香。
“辛苦了。”李之源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温和,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婴儿娇嫩的脸颊。一种奇妙的、血脉相连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便是他的儿子。在这纷扰的世间,又添了一份斩不断的羁绊。
他仔细询问了繁花的身体状况,又听了稳婆关于生产过程的禀报,确认母子确实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就在李之源沉浸于初得子嗣的复杂心绪中时,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动静。紧接着,是侍女有些紧张的通传声:“王爷,王妃娘娘来了。”
李之源回头,只见母亲唐王妃,在一名贴身嬷嬷的搀扶下,走进了室内。
唐王妃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床上的繁花和那小小的襁褓上,脸上瞬间绽放出慈爱而欣喜的笑容,快步走到床边,仔细端详着孙儿,连声道:“好,好!眉眼像之源,这鼻子嘴巴,倒有几分像繁花小时候的模样……真是个好孩子!”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轻柔地摇晃着,那份隔代亲的喜悦,溢于言表。
她细细问了繁花的身体,叮嘱了诸多注意事项,又赏赐了稳婆和伺候的侍女,行事周到,完全是一位欣喜而慈祥的祖母模样。
然而,当她将孩子交还给乳母,目光转向室内,仿佛不经意地问起:“之源,听闻……你将他带回来了?”这个“他”字,用得极其自然,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李之源知道母亲问的是父亲,点了点头:“是,已在府中安置。”
唐王妃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恢复了平日的端庄,只是那眼底深处,再无方才看孙儿时的暖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三年担忧、三年怨愤的冰冷。她沉默了片刻,没有如同李修预想般立刻冲出去质问或哭诉,也没有流露出半分久别重逢的激动。
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随即又将注意力放回了孙儿和繁花身上,温言安抚了几句。
然后,她站起身,对李之源道:“你既回来,又添了孩儿,府中诸事还需你拿主意。为娘有些乏了,先回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