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黑暗中,李修的眼睛里闪烁着不甘的光芒,“脸皮厚就脸皮厚!他是我儿子,老子问儿子要点东西,天经地义!明天……明天我就直接去问他讨要修炼功法!他总不能真把我这个爹赶出去吧?”
他打定了主意,准备豁出这张老脸,再做最后一次尝试。却不知,他这番作态,落在某些人眼中,不过是又一场可供茶余饭后闲聊的笑话罢了。
(中回完)
第九十回:渣爹窘境日常乐(下)
日子就在李修这种上蹿下跳、四处碰壁却又贼心不死的状态中,不紧不慢地滑过了一个月。转眼间,便到了小王爷的满月之期。
唐王府再次张灯结彩,喜庆程度更胜洗三之时。这一次,不仅是长安城的勋贵皇亲,连久居深宫的太后娘娘,也摆驾亲临!
消息传出,整个长安都为之震动。太后年事已高,近年来已极少出宫,此次竟为了唐王府一位侧妃所出的小王爷满月而亲至,其中蕴含的深意,不言而喻。这既是给足了李之源这位如今地位超然的富昌王面子,更是彰显了对这个盼了多年的亲重孙儿的无比珍视。
满月宴设在王府最大的“锦绣厅”及相连的花园中,极尽奢华。珍馐美馔,琼浆玉液,丝竹管弦,轻歌曼舞,应有尽有。宾客如云,冠盖汇集,整个王府喧嚣鼎沸,热闹非凡。
太后身着凤袍,头戴珠翠,虽年迈却精神矍铄,在皇帝李琰和唐王妃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满面红光地坐在主位之上。她怀里抱着那个裹在明黄色襁褓中的婴孩,爱不释手,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连声夸赞:“好!好!瞧这眉眼,多精神!像之源小时候,这额头嘴巴,倒有几分像他祖父年轻时的模样……哀家盼了这么多年,总算盼到修儿这一支开枝散叶了!”她口中的“修儿”,自然是指李修。
这话听在一旁侍立的李修耳中,真是五味杂陈,既有些许被母亲记挂的暖意,更多的却是无地自容的尴尬。他今日也换上了最庄重的亲王礼服,努力挺直腰板,想在众多宾客面前维持些体面。
皇帝李琰坐在太后下首,脸上也带着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眼神却有些复杂。他看着母后怀中那粉雕玉琢的婴孩,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李修,再想到自己后宫佳丽三千,子嗣虽多,公主更是生了一百多位,却至今未有能让他十分满意的皇子承欢膝下,心中不免泛起一丝酸涩和无奈。尤其是看到李修那副强装镇定、眼神却四处乱瞟、似乎在寻找什么机会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弟弟,文不成武不就,修道修得差点把命丢在异界,如今好不容易捡条命回来,还不安分!
“修弟,”李琰端起酒杯,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如今侄孙满月,一家团圆,你也该收收心了。日后便在府中好生颐养,莫要再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让母后与王妃为你担忧。”
李修脸上笑容一僵,连忙躬身应道:“皇兄教诲的是,臣弟……臣弟定当安分守己。”心中却暗骂,又是“颐养”!他才不想这么早就开始养老!
周围的王公大臣们,哪个不是人精?对于唐王府这位老王爷的“光辉事迹”早已心知肚明,此刻见皇帝发话,李修那副讪讪的模样,皆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低声交谈着。
“瞧见没?唐王这次回来,可是彻底栽了……”
“听说王妃娘娘至今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哈哈……”
“富昌王如今是何等人物?有这么个爹,也真是……啧啧。”
“嘘,小声点,毕竟是人家的满月酒……”
这些窃窃私语和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尖,扎得李修浑身不自在。他感觉自己就像戏台上的丑角,供人观赏取乐。
宴至中途,宾客们各自敬酒寒暄,气氛愈加热烈。李修瞅准一个空档,见李之源正与几位宗室老王站在一株花开正艳的牡丹旁说话,便端着酒杯,厚着脸皮凑了过去。
“之源,几位王叔。”李修笑着打招呼。
几位老王爷见是他,神色都有些微妙,客气地回礼。
李之源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李修挤到李之源身边,压低声音,用自以为亲昵的语气道:“之源,今日宾客众多,你辛苦。为父看你方才应对自如,气度非凡,修为想必又有精进吧?”他先是拍了个马屁,然后话锋一转,图穷匕见,“为父近来翻阅一些古籍,对那‘炼气化神’之境心向往之,只是无人指点,如坠云雾。你如今境界高深,不知……可否抽空,点拨为父一二?”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直接开口讨要功法指点了。
那几位宗室老王闻言,互相使了个眼色,皆默契地稍稍退开半步,装作欣赏牡丹,实则竖起了耳朵。他们都想看看,这位神通广大的富昌王,会如何应对他这位“奇葩”老爹。
李之源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目光落在娇艳的牡丹上,神色不变,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淡淡反问:“父王对‘炼气化神’感兴趣?”
“是啊是啊!”李修见他搭话,心中一喜,连忙道,“此乃修行正道,为父心慕久矣!”
“哦。”李之源应了一声,顿了顿,才不紧不慢地道,“炼气化神,首重根基扎实,心性澄澈。父王如今……还是先以温养元气,平心静气为要。待身体康健,心无挂碍之时,再谈其他不迟。”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实则依旧是绵里藏针的拒绝。意思是:你根基不行,心性更不行,现在想这个还太早,先把身体养好,别整天胡思乱想。
李修脸上的笑容再次僵住,他听懂了儿子的潜台词,心中一股邪火蹭地就冒了上来,却又不敢发作,脸憋得有些发红。
旁边一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王爷,此时哈哈一笑,打圆场道:“修哥儿,之源侄儿说得在理!你这刚回来,身子骨要紧!那些打打杀杀、修仙悟道的事情,交给年轻人去操心便是!来来来,喝酒喝酒!”说着便举杯相邀。
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将话题岔了下去。
李修只得强笑着举起酒杯,一口饮尽,那美酒入喉,却只觉得苦涩无比。
这时,太后那边派人来唤李之源过去说话。李之源对几位老王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
李修看着儿子挺拔从容的背影,再感受到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带着讥诮的目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再也待不下去,寻了个借口,灰溜溜地躲到了宴会角落一处人少的廊下,望着厅内喧嚣的人群,独自喝着闷酒。
廊柱阴影处,隐约传来两个年轻勋贵子弟的低笑交谈:
“瞧见没?唐王又去碰钉子了……”
“嘿嘿,谁不知道富昌王根本懒得搭理他……真是自讨没趣。”
“要我说啊,有这么一个爹,富昌王也挺难的……”
“可不是嘛……”
这些话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李修的心上。他猛地将杯中残酒灌下,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压不住那从心底里蔓延开的冰凉和屈辱。
满月宴就在这般极尽喧闹与喜庆的氛围中,直至夜深方散。
太后心满意足地摆驾回宫,皇帝也起驾返还,宾客们陆续告辞。王府渐渐恢复了宁静,只剩下下人们在忙碌地收拾着残局。
李修喝得醉醺醺的,被两名侍从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往自己院子走。路过正院时,他看见院门紧闭,里面灯火已熄,一片沉寂。他知道,王妃早已歇下,或许,根本从未在意过他今晚是否出席,是否难堪。
他抬头望着被王府高墙切割开的一小片夜空,月色清冷,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失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热闹是他们的,他什么都没有。儿子道法高深,却与他隔着天堑;妻子近在咫尺,却心若远隔重山;连孙儿的满月酒,他都像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修道……修道……我到底修了个什么道啊……”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奈与自嘲的叹息,消弭在沉沉的夜色里。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歪歪斜斜,投射在冰冷的石板上,形单影只,狼狈而落寞。
这场满月宴,于王府是锦上添花,于李修,却无疑是又一次公开处刑,将他“渣爹”的窘境,彻底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下,成了长安城勋贵圈子里,一则新的、可供咀嚼许久的笑谈。
满月宴的气氛,在太后慈祥的笑语和婴孩偶尔的咿呀声中,被推向了高潮。觥筹交错,丝竹绕梁,宾客们脸上都洋溢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无论是真心为唐王府添丁高兴,还是出于对富昌王李之源如今权势地位的敬畏,此刻的锦绣厅内外,都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然而,在这看似和谐的表象之下,暗流始终涌动。尤其是当皇帝李琰的目光,几次三番似有意若无意地掠过那被众人环绕、气度愈发渊深的侄儿李之源时,一些嗅觉敏锐的重臣宗亲,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皇帝李琰端起面前的金樽,目光扫过全场,原本喧闹的宴会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这位九五之尊。
李琰脸上带着酒意熏染的微红,他轻轻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琼浆,并未立刻饮下,而是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叹息。
“唉……”这一声叹息,在寂静的大厅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目光似乎有些迷离地望向虚空,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今日见侄孙玉雪可爱,朕心甚慰。遥想朕登基至今,励精图治,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望江山永固,社稷长安。然……”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自嘲与难以掩饰的落寞,“奈何天意弄人,朕坐拥四海,后宫亦不算空虚,却至今……至今膝下唯有百余名公主承欢,竟无一皇子可继承这万里江山,延续我李氏皇族血脉。每每思之,朕心……实难安寝。”
这番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众宾客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子嗣艰难,如今只有公主,这是公开的秘密。但在这种场合,由皇帝亲口以如此感慨的语气说出,其意味就截然不同了!
不少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偷偷瞟向了站在不远处、正平静注视着这一幕的富昌王李之源。一些老成持重的臣子已然屏住了呼吸,心中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李琰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了李之源身上,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欣赏,有感叹,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与……试探。
“之源我侄,”李琰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于托付的郑重,“你文武兼备,德才昭彰,近年来更是屡立奇功,开拓异界,壮我玄唐声威。无论是修为、能力,还是威望,皆远超皇室宗亲诸子,乃至朝野上下,无人能及。如今国本空虚,朕每每思及身后之事,便忧心如焚……”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灼灼地盯着李之源,一字一句地说道:“朕常思,若这万里江山,能托付于你这等英杰之辈,或才是玄唐之福,李氏宗庙之幸啊!”
“轰——!”
此言一出,整个锦绣厅内外,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刹那间,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杯盏停在唇边,筷子跌落桌面,甚至连侍立一旁的宫女太监,都骇得差点软倒在地!
皇帝这番话,虽然依旧披着一层“感慨”与“假设”的外衣,但其内里蕴含的意思,已是昭然若揭——他竟有意立富昌王李之源为储君!
这简直是石破天惊!自古皇位传承,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已是少见,何曾有过传位于侄儿的先例?更何况,皇帝并非没有子嗣,只是没有皇子而已!这意味着,若此议成真,将会彻底改变玄唐的继承法统,动摇国本!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无数道目光,震惊、骇然、难以置信、乃至隐含激动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李之源身上。一些支持李之源的武将和新晋官员眼中甚至爆发出狂热的光彩,而一些恪守祖制的文臣和老派宗亲,则脸色发白,嘴唇哆嗦,却无人敢在此刻出声反驳盛怒(或许)下的皇帝。
连一直沉浸在自身尴尬和郁闷中的李修,此刻也骇然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皇帝哥哥,又看看儿子,脑子一片空白。他这儿子……难道真要一步登天,成为太子,乃至未来的皇帝?!虽然他也是实不在意……
然而,处于这场风暴最中心的李之源,面对这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诱惑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神色却依旧平静得如同深潭古井。甚至连他周身的气息,都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李之源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从容离席,走到御座之前,对着皇帝李琰,深深一揖,动作舒缓而标准,带着无比的敬意,却并无受宠若惊的惶恐。
他直起身,目光清澈而坦然地迎上皇帝审视的眼神,声音清朗,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传入每一个心神剧震的宾客耳中。
“陛下谬赞,臣侄愧不敢当。”他开口,语气平和而坚定,“陛下乃千古明君,励精图治,方有今日玄唐之盛世。陛下春秋鼎盛,龙体康健,玄唐在陛下统领之下,必能江山永固,国祚绵长。此等社稷重担,关乎国本,非臣侄所能企及,亦非臣侄所愿。”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群臣,继续道:“臣侄此生之志,在于探索天地之广阔,追寻大道之无穷。朝堂之事,非我所长,亦非我所愿。这万里江山,亿万黎民之福祉,唯有在陛下这般雄才大略的君主引领下,方能昌盛不息。”
说到这里,他再次向李琰躬身,言辞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忠诚:“臣与麾下风行体系,此生此世,必将始终坚定不移,拥护陛下,紧随陛下之脚步,为陛下之宏图伟业,为玄唐之万世基业,竭尽所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最后,他似乎是为了彻底打消皇帝的念头,也为了给这过于严肃紧张的气氛一个台阶,唇角微勾,带上了一丝略显无奈的、却又恰到好处的笑意,用一种近乎“拍马屁”的语气补充道:“况且,陛下您也知道,臣侄对陛下之敬仰,犹如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岂敢有丝毫非分之想?陛下还是莫要再开这等玩笑了,实在是折煞臣侄了。”
一番话语,如行云流水,逻辑清晰,态度明确。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不知是谁先轻轻松了口气,紧接着,大厅内凝固的空气仿佛瞬间重新流动起来。许多紧绷着神经的大臣,都不由自主地暗暗抹了把冷汗,看向李之源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佩服,有庆幸,也有更深的忌惮。
皇帝李琰深深地看着阶下这个侄儿,眼神变幻不定。有被拒绝的失落,有计谋未能得逞的无奈,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更加无奈?他确实试探了,也得到了最明确、也最让他“放心”的答案。这个侄儿,志不在此,而且,他拥有着无需依靠皇位便能掌控的、更强大的力量和无与伦比的威望。可咋就那么心里难受呢?……
“哈哈哈!”李琰忽然朗声大笑起来,打破了沉寂,他指着李之源,对左右道,“瞧瞧,朕这侄儿,不仅本事大,这张嘴也是越发厉害了!倒显得朕像是在逼他一般!好了好了,此事休要再提,今日是朕侄孙的好日子,莫要扫了大家的兴致!众卿,满饮此杯!”
皇帝主动将此事定性为“玩笑”,众人自然顺杆而下,连忙举杯附和,厅内重新响起了喧闹的祝酒声,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富昌王李之源,在皇帝亲口试探储位并被他淡然却坚定地拒绝后,其超然的地位,已然凌驾于一切宗亲乃至亲王之上,成为一种独特而不可动摇的存在。
宴会继续,丝竹再起,推杯换盏,似乎更加热烈。只是许多人在敬酒时,看向李之源的眼神,愈发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敬畏。
李修混在人群中,看着儿子谈笑自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再想想自己之前的种种窘迫和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忽然觉得无比可笑,又无比……茫然。他这个儿子,早已站在了他连仰望都看不清的高度。
他默默地喝光了杯中的酒,辛辣感直冲喉咙,却品不出任何滋味。他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正与几位宗室女眷含笑交谈、似乎完全未被方才风波影响的王妃,心中那点修补关系的念头,在这一刻,变得愈发渺茫和……无足轻重起来。
满月宴最终在一种看似热烈、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宾客散尽,王府重归宁静。
李之源独立于院中廊下,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明月,目光悠远。权力于他,不过枷锁。他的道,在更广阔的星辰大海。
而在王府的另一角,李修抱着他那依旧鼓鼓囊囊的包裹,望着儿子院落的方向,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那些小心思、小算计,在真正的力量与格局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甚至……可笑。
(第九十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