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血色账簿
夜色如墨,忘红尘后院的书房里,灯花偶尔爆开一声轻响,映着陈笑宝愈发凝重的脸庞。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往日的流水账簿,而是几份刚送来的密报和一张写满人名、关联的宣纸。
派往徽州采购茶叶的人飞鸽传书,言明当地几家大茶园皆被一神秘客商以高价预订了今年大部分新茶,余下零散货源,价格已被哄抬了近五成。联系城外农户的人也回报,几家稍具规模的养殖户,都面露难色,言语间透露出已有人打过招呼,不愿得罪“城里的大人物”。
一切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城北那座豪华宅院——“锦绣阁”。
陈笑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明月心推断得没错,这绝非简单的商业竞争,而是有针对性的打压,目的就是扼住忘红尘的咽喉,使其在“云梦阁”筹备的关键时期自顾不暇。
《红尘经·危局篇》有云:“敌暗我明,当以静制动,或敲山震虎。”可眼下,对方藏在知府小舅子这层身份后面,这“虎”该如何震?
他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明月心留下的那份应对策略的最后一行:“查李记茶庄与王屠户近日与何人有大额资金往来。”
这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孙老三。”陈笑宝朝门外唤了一声。
一直候在门外的孙老三立刻躬身进来:“少东家有何吩咐?”
“你去一趟通宝钱庄,找刘掌柜。”陈笑宝压低了声音,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推到孙老三面前,“就说我们忘红尘最近流水大,想了解一下市面上几家往来商户的信用情况,特别是李记茶庄和王屠户近期的资金动向。这点心意,请他喝茶。”
孙老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麻利地收起银票:“少东家放心,小的明白,定把事情办得妥帖。”
看着孙老三离去的身影,陈笑宝心中并无多少把握。钱庄规矩森严,未必能探听到核心消息,但这已是眼下能想到的法子。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张写满人名的宣纸,试图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理出一丝头绪。“锦绣阁”的东家,知府小舅子赵德柱,此人好色贪杯,能力平庸,全仗着姐夫权势。以他的脑子,未必能想出这等掐断供应链的阴损招数,背后定然有人出谋划策。
会是谁?
是其他几家被忘红尘压得喘不过气的青楼联手?还是……与百花楼原先的靠山有关?
他想起盘下百花楼时,王妈妈那不甘却又无奈的眼神,以及她背后可能存在的、未曾浮出水面的势力。百花楼能在扬州屹立多年,绝不仅仅靠王妈妈一人。
思绪纷乱间,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
陈笑宝感到一阵倦意袭来,正准备熄灯休息,书房的门却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李逍遥探进头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羹。
“宝哥……吃宵夜……”他怯生生地走进来,将汤碗放在书桌上,是厨房常备的银耳莲子羹。
陈笑宝心中一暖,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逍遥疼我。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李逍遥却不回答,只是皱着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又走到窗边,朝外面黑漆漆的夜空看了看,然后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与他痴傻面容不符的忧虑。
“宝哥……外面……有乌鸦叫……”他含糊地说,“好多……乌鸦……不吉利……”
陈笑宝失笑:“傻小子,城里哪来的乌鸦?定是你看错了,或是猫儿打架。快回去睡吧。”
李逍遥却固执地摇摇头,指着窗外:“就是乌鸦……黑色的……在盯着这里……宝哥,晚上……别出门……”
陈笑宝只当他是孩子话,并未放在心上,哄了他几句,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书房,这才无奈地笑了笑,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羹汤。
然而,他刚喝了两口,心中却莫名升起一股不安。李逍遥虽然痴傻,但直觉有时准得吓人。他放下汤碗,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犬吠,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哪里有什么乌鸦?
他自嘲地摇摇头,定是这几日精神太过紧张,连逍遥的傻话都开始疑神疑鬼了。他关上窗,吹熄了书桌上的油灯,准备回房。
就在他转身,借着窗外微弱月光走向门口的刹那——
“咻!”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陈笑宝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那是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向旁边一扑!
“夺!”
一声闷响,一枚闪烁着幽蓝寒光的菱形飞镖,精准地钉在了他刚才站立位置后面的书架上,尾羽仍在微微颤动。镖身显然淬了剧毒!
刺客!
陈笑宝的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他来不及思考,就地一滚,躲到了厚重的红木书桌之下。
书房内死寂一片,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黑暗中,他仿佛能感觉到一双冰冷的目光,正透过窗户的缝隙,死死地锁定着这片区域。
是谁?!“锦绣阁”派来的?就因为商业竞争,就要下此毒手?这手段未免太过狠辣!
他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任何一丝动静。对方一击不中,定然还有后手。
果然,片刻之后,书房的门栓,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被人用利刃从外面悄无声息地拨开了!
房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一个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侧身闪了进来。他动作轻盈,落地无声,手中反握着一柄短刃,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泽。
黑衣人的目光如同鹰隼,迅速扫过书房,最后,定格在了陈笑宝藏身的书桌方向。他似乎能清晰地听到桌下那无法抑制的、剧烈的心跳声。
黑衣人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一步步,悄无声息地逼近书桌。
陈笑宝蜷缩在桌下,能清晰地听到那如同催命符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方沉重的砚台,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武器”。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