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武看着荀公若这近乎认命的姿态，看着他低垂的眼睑下掩藏的深重疲惫与无奈，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也微微松动了一下。

一种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或许是愧疚，或许是理解，或许只是对得力助手安抚的本能——掠过眼底。

他的声音也缓和了些许，带着近乎安抚的意味：

“公若，你的忠心与谋略，本宫岂能不知？此战艰难，本宫也是心如刀绞！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我君臣，只有同心戮力，破釜沉舟！等日后踏破长安京，本宫必与你共享这无上荣光！”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前蹄扬起。“传令各军主将！即刻至中军大帐议事！本宫要再议攻城方略！明天拂晓，发动总攻！不破武阳，誓不罢兵！”

吼声在风雪中远远传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下官……遵命。”荀公若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低低应道。直到刘武策马冲下土坡，马蹄溅起暗红色的冰屑，身影消失在风雪弥漫的营帐深处，他才缓缓直起身。

风雪更急了，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砸落下来，很快在他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荀公若没有立刻离开，他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土坡之上，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目光越过尸骸枕藉的战场，望向武阳关那几处城墙豁口。

城墙上，几处微弱的光在风雪中摇曳，那是帝国守军巡弋的火把。

光影之后，梁子令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似乎正穿透风雪，冷冷地注视着北明大营，注视着刘武中军大帐的方向。

他缓缓抬起手，抹去脸上冻结的雪水，也抹去了最后一丝犹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沉静。既然避不开这场死局，那就只能倾尽所有，在这绝境中为刘武，也为自己，杀出一条或许能通向生天的血路！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下土坡，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那片由鲜血和绝望冻结而成的暗红冰原，身影很快被漫天风雪吞噬。

……

中军大帐内，炭盆烧得通红，却依旧驱不散那自门帘缝隙钻进来的寒意。

巨大的沙盘占据中央，上面插满了代表北明进攻部队的旗帜，大多密集地堆积在关墙之下，象征着一轮又一轮徒劳而惨烈的冲锋。

刘武端坐主位，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目光扫过面色凝重的将领们。

“诸位，”刘武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强行提振的锐气，“武阳关这块硬骨头，我们已经啃了二十天！关墙塌了又塌，帝国守军的血，流得绝不比我们少！梁子令那点家底，也快耗光了！”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戳在武阳关的标记上，“战机就在眼前！破关，就在明天的总攻！”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本宫决意，明天凌晨三点，趁天色未明，风雪稍歇的时候，发动总攻！所有火炮，集中轰击东、西两处豁口！所有云梯、冲车，全部压上！皇家近卫军第一、二军为先锋，给本宫不计代价，撕开缺口！后续部队，源源跟进！本宫亲临阵前督战！后退一步者，斩！畏缩不前者，斩！此战，有进无退！要么踏着梁子令的尸体入关，要么……就埋骨在这关城之下！”

“遵命！”帐中将领轰然起身应诺，甲胄铿锵。

齐鲁大胜的余威犹在，刘武的狠厉决断也暂时压下了众人心头的阴霾。皇家近卫军第一军总指挥季子文更是踏前一步，抱拳低吼：“殿下放心！末将愿立军令状！明天如果拿不下豁口，提头来见！”

“好！”刘武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要的就是这股锐气！”

荀公若坐在刘武左下首，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却在袖中悄然握紧。他目光扫过沙盘上代表北方集团军漫长补给线的那条蜿蜒虚线，最终停留在代表后方粮草大营的标记上——位于大军侧后百里外，一处名为“黑石坳”的山谷。那地方相对避风，易守难攻，储存着维系这十四万大军最后命脉的粮草和部分弹药。

隐晦的不安，瞬间袭来，噬咬着他的神经。梁子令……真的会坐以待毙，只在关城上等着挨打吗？风雪……诡计……断粮……

他强迫自己收敛心神，现在，只能先顾眼前这场注定惨烈的总攻了。

会议在一种压抑而狂热的气氛中结束。将领们鱼贯而出，带着各自的死命令，奔赴营中准备最后的血战。

帐帘掀起又落下，带进一股刺骨的寒风和雪沫。

刘武没有立刻离开沙盘。他独自站在巨大的沙盘前，身影被摇曳的烛火拉得忽长忽短，投射在帐壁上。

他伸出手，指尖缓缓拂过沙盘上象征长安京的那个小小模型，动作轻柔得近乎痴迷。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仿佛点燃了他心底最深处那团名为野望的火焰。

突然，刘武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爆响。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所有的疲惫、焦躁、甚至是对伤亡的一丝不忍，都被这炽热的欲望彻底焚烧殆尽。

武阳关，必须踏破！这是他刘武通向权力巅峰的必经之路，是血染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