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有预感,但当这噩耗被皇帝亲口证实,如同最终的丧钟敲响,姜卫、炎俊熙、荀休若三人如遭雷击,身体齐齐一晃!
“陛下!!”姜卫噗通一声单膝跪地,老泪瞬间纵横,“陛下节哀!此刻……此刻绝非悲痛之时!我军眼下危如累卵!前有方先觉、司马错虎踞雄关,后有梁子令重兵锁死退路!北方军既已覆灭,帝国下一步必定全力合围我中央集团军!陛下!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刻……撤军!!”
姜卫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恳求,重重磕头:“趁着梁子令立足未稳,防线尚未完全加固,集中所有精锐,不惜代价,向后突围!撤回国内!只要陛下安然返回北明,依托国内山河之险,重整旗鼓,与帝国……尚有议和之余地!若再迟疑,恐……恐悔之晚矣啊陛下!”
“姜帅所言极是!”炎俊熙强忍着心中的滔天巨浪和对儿子的担忧,立刻躬身附和,声音因急切而嘶哑,“陛下!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此乃万古不变之理!请陛下速下决断!”
荀休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凉,言辞同样恳切至极:“陛下,壮士断腕,犹未晚也!帝国方先觉虽强,但其国内亦非铁板一块,各方势力倾轧,陛下若能安然北返,整饬武备,安抚人心,静待时变,未必没有卷土重来之日!若困守于此,一旦粮草不继,军心溃散,则万事休矣!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令人惊讶的是,一向喜欢唱反调以彰显存在、甚至暗中下绊子的董初宰,此刻竟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姜帅、炎帅和休若说得对!这地方不能再待了!回了北明,咱们从长计议!陛下您的万金之躯,可万万不能有失啊!”
文武,四位重臣,前所未有地统一了意见——撤!立刻撤!不惜一切代价撤回北明!
这几乎是绝境下唯一理智的、可能保住国本的选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昂身上,等待着他痛苦却必然的决断。
然而——
刘昂沉默了。
他听着麾下重臣们字字泣血的恳求,脸上的肌肉却一点点绷紧,眼底那刚刚滋生的偏执和疯狂,如同野火般越烧越旺!
撤退?
议和?
返回北明?
不!
绝不!
他的眼神突然望向固阳关的轮廓,望向远处梁子令营寨扬起的尘烟,望向这片将他死死困住的天地。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可怕,那里面没有了刚才的惊骇和空洞,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要将自身和一切共同焚尽的疯狂执念!
“撤退?”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撤回北明?然后呢?向蒋毅摇尾乞怜,割地赔款,换取那摇摇欲坠、朝不保夕的苟安?”
他一挥手,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凌厉,仿佛要斩断所有退路:“那朕此番御驾亲征,耗尽国力,刘武和北方集团军数万将士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陛下!”姜卫急得额头青筋暴起,“此一时彼一时啊!若再不撤,中央集团军再有何闪失,我北明……北明就真的再无可用之兵!国将不国啊!”
“正是因为国将不国!”刘昂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激动,眼中布满了血丝,“所以才更不能撤!这是朕最后的机会!也是北明最后的机会!”
他死死攥紧拳头,金色的臂甲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一旦撤回北明,你们以为帝国会给我们喘息之机吗?方先觉、司马错、梁子令……还有东南的薛岳!他们会像群狼一样扑上来,将北明彻底撕碎、分食!议和?那只是缓兵之计,是自欺欺人!唯有在这里!在固阳关下!打垮方先觉!粉碎帝国的围剿!朕才能绝处逢生!才能真正扭转乾坤!一统天下的宏愿,才有可能实现!否则……”
他顿住了,没有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未尽的话语。
否则,他毕生的梦想,北明崛起的希望,都将随着这次撤退而彻底烟消云散,永无实现之日。
而且,更深层的原因,只有刘昂自己心里清楚。
这次御驾亲征,他压上了太多太多。威望、国力、甚至……继承人的安排。
他太自信了,自信到认为必胜无疑,以至于根本没有认真考虑过一旦战败,身后事该如何安排!他没有像历代帝王那样早早确立并培养稳固的太子监国体系,朝中两位皇子各有派系,相互倾轧。
二皇子刘文虽然留在后方,但其人心胸狭窄、能力平庸,且与军方的关系平庸,甚至和军方新生代将领炎思衡一系素来不睦……
一旦他刘昂此刻狼狈北撤,甚至……战败身死的消息传回国内,那北明顷刻间就会陷入诸子争位、权臣割据的滔天内乱!届时,根本不需要帝国动手,北明自己就会从内部土崩瓦解!
不能退!
一步都不能退!
退了,就是万丈深渊!就是万劫不复!
唯有在这绝境中拼死一搏,击溃眼前的强敌,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震慑国内外的所有敌人,他才能保住帝位,保住北明,保住他毕生追求的梦想!
这疯狂的、押上国运的赌徒心理,像毒液一样侵蚀了他的理智。
“朕意已决!”
刘昂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下,粉碎了所有劝谏的幻想。
“北方集团军之仇,刘武之仇,唯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传朕旨意!”他目光扫过跪倒在地、满脸绝望的众人,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和令人心寒的偏执:
“三军整备,抛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集中所有火炮、精锐!明日拂晓,朕要亲率大军,强攻固阳关!”
“不是方先觉锁死了朕,是朕,要亲手敲碎帝国这颗最硬的牙齿!朕要在这固阳关下,与方先觉决一死战!”
命令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高台,也瞬间冻僵了姜卫、炎俊熙、荀休若的心。
皇帝疯了!
他真的疯了!
在北方集团军全军覆没、自身陷入绝对死地的情况下,不想着突围求生,反而要主动去强攻帝国军神镇守的天下雄关?!
这已经不是用兵了,这是自取灭亡!是拉着整个北明中央集团军、拉着北明的国运一起殉葬!
“陛下!!!不可啊!!!”姜卫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嘶吼,几乎要扑上去抱住皇帝的腿。
炎俊熙和荀休若也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惊骇和无法理解。
就连董初宰都吓傻了,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昂却仿佛已经沉浸在自己那悲壮而疯狂的幻想之中,他猛地一甩披风,转身不再看他们,只留下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背影,以及一句更加令人绝望的话:
“谁敢再言撤退,动摇军心者——立斩无赦!”
“执行命令!”
最后的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高台上。
姜卫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老元帅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瘫跪在地,唯有肩膀在剧烈地颤抖。
炎俊熙闭上了眼睛,无尽的痛苦和绝望淹没了他。思衡……为父……或许无法等到你脱困的消息了……陛下他……已经听不进任何劝谏了……
荀休若仰头望天,长长一声叹息,充满了智者无力回天的悲凉。
董初宰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刘昂独自伫立在高台边缘,寒风吹动他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眺望着固阳关,眼神狂热而偏执,仿佛已经看到了明日血战的情景。
他知道这是赌博,赌注是他的性命,是整个北明的国运。
但他别无选择。
或者说,他早已在自己的野心中,斩断了所有其他的选择。
困龙于野,其血玄黄。
明日太阳升起之时,这片土地,注定将被更加浓稠的鲜血彻底染红。
北明中央集团军的命运,帝国的国运,以及刘昂那偏执的帝王梦想,都将在这固阳关下,迎来最终极的碰撞与裁决。
而这一切,远在东南绝境挣扎求生的炎思衡,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