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讨个说法!”
“要不咱们就……”
“闭嘴!”梁子令猛地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名冲动拔刀的副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骇人的寒意:“你想干什么?兵谏吗?你想让老子背上叛国的罪名,让方帅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吗?!”
那副被他一吼,气势顿时一馁,讪讪地还刀入鞘,但仍不服气地嘟囔:“可是……大帅,这口气,兄弟们咽不下啊!”
梁子令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而不自知。
他何尝咽得下?
但他终究不是纯粹的莽夫。他知道陛下的意志不容违逆,至少明面上不能。此刻冲动,只会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传旨太监那尖细又刻板的声音:“陛下有旨,梁子令将军接旨——”
帐内众人脸色一变。
梁子令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整理了一下甲胄,带着众将出帐跪接圣旨。
圣旨的内容,正是蒋毅的任命——总督镇魔关军务。
听着那“帝国北门,托付给卿”的冠冕堂皇之语,梁子令只觉得无比刺耳,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
镇魔关?那是什么地方?苦寒之地,直面魔族兵锋,说是门户,实则是帝国最危险、最磨人的边关!把他打发到那种地方去,这分明就是排挤!是流放!是怕他留在中枢,会影响司马错那个“乖宝宝”掌权!
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恨如同岩浆,在他胸腔内疯狂涌动。但他脸上,却硬生生挤出了一丝感激涕零的表情,重重叩首:“臣!梁子令,领旨谢恩!必当恪尽职守,为陛下守好北大门!”
他的声音洪亮,甚至带着一丝激动,仿佛得到了无上的荣光。
唯有跪在他身后、熟悉他性情的嫡系将领们,才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和那几乎要将地面砸碎的拳头。
传旨太监满意地走了。
梁子令缓缓站起身,脸上的“感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封般的冷硬和眼底深处那压抑不住的、淬毒般的寒光。
他回头,看了一眼长安京那巍峨的皇城方向,又看了一眼中央军中军大帐的方向——那里,很快就要迎来它的新主人了。
“司马错……蒋毅……”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声音冷得掉渣,“好,很好。你们给我等着!”
“收拾东西!”他猛地转身,对着麾下将领吼道,声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暴戾,“去镇魔关!既然陛下觉得老子只配去守那鬼门关,老子就去好好守给他看!”
他跨上亲兵牵来的战马,最后望了一眼这片他征战多年、本以为会属于他的营盘,猛地一抽马鞭!
“驾!”
战马吃痛,嘶鸣一声,扬蹄狂奔,卷起一路烟尘。
身后,他的心腹将领们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愤愤不平地跟上。
铁骑洪流,带着冲天的怨气和寒意,离开了帝国最核心的权力舞台,向着北方那荒凉、艰苦、且充满未知危险的边关绝塞,迤逦而去。
他们的离去,仿佛带走了中央大营最后一丝灼热的气息。
不久后,另一支队伍,沉默而严整地开赴大营。
为首者,正是新任中央军团元帅,司马错。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式将官服,神色平静,无喜无悲,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扫过营寨各处时,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与责任。
他没有举行任何盛大的就职仪式,只是接管了帅印、兵符,然后便一头扎进了浩瀚的军务文书和防务图谱之中。
中央军,迎来了它的新主人,一个风格与前任元帅、与那位负气而走的猛将都截然不同的主人。
帝国的权力格局,在一次巨大的创伤之后,完成了又一次悄无声息却又影响深远的洗牌。
而远在北疆,那座号称“镇魔”的巍峨关隘,在苍凉的月色下,如同巨兽的骸骨,沉默地匍匐在群山之间。
关隘上下,灯火零星,弥漫着一种与长安京截然不同的、粗粝而肃杀的氛围。
当梁子令带着他的亲卫部曲,风尘仆仆地抵达这座闻名已久的雄关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城头,卷起呜呜的声响,仿佛无数亡魂在哭泣。关外,是无尽的、被淡淡魔气笼罩的荒原,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妈的!这鬼地方!”虬髯副将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裹紧了身上的毛皮大氅。
梁子令没有骂,他只是勒住马,抬头仰望着镇魔关那高耸入云、布满岁月斑驳和刀劈斧凿痕迹的城墙。
城墙之上,帝国玄黑色的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却莫名给人一种孤寂萧索之感。
这里,就是他的新战场,他的“封地”,也是陛下“重用”他的地方。
一股巨大的落差感和被放逐的愤懑,再次涌上心头。
在长安京,他是万众瞩目的帝国猛将,是即将接掌帅印的继承人选。
在这里,他只是无数边关守将中的一个,面对的不再是功勋与荣耀,而是风沙、苦寒、以及不知道何时会爆发的、与非人异族的残酷战争。
“将军,关内守将已出来迎接了。”亲兵低声提醒道。
梁子令收回目光,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桀骜不驯的神情,一抖马缰:“走!去看看陛下给老子准备的‘好地方’!”
他催马入关,马蹄铁敲打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
镇魔关的沉重铁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发出“轰隆”一声闷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一门之隔,门外是帝国的忧患与他的失意。
门内,是必须面对的现实,以及一颗从此埋下深深怨怼与野心的种子。
帝国的北方,因为这一纸调令,注定将不再平静。
而深宫中的皇帝蒋毅,在批阅完又一份奏折后,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
他擦去嘴角的血丝,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目光幽远而复杂。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引发不满,但他别无选择。帝国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在经历了连番血战、失去了最重要的稳压器后,不能再承受任何内部的风险和动荡。
“司马错……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不要让方帅失望。”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至于梁子令……镇魔关,就看你的了。若你能在那里打出一片天,证明朕是错的……或许……”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帝国的未来,如同殿外渐渐弥漫的夜色一般,深沉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