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他寄予厚望或者说无人可用下的无奈选择!
这个夸下海口、信誓旦旦的废物!竟然把一手还算不错的牌,打成了这样一副惨不忍睹的结局!
奇耻大辱!这简直是把他刘文的脸,把北明的脸,扔在地上,还被炎思衡那个混账狠狠踩了几脚!
“朕要杀了他!朕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诛他九族!!”刘文猛地将战报狠狠摔在地上,似乎觉得还不解气,又冲上去疯狂地用脚踩踏,仿佛那纸页就是李永肃本人,状若疯魔。
咆哮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侍立在殿内的太监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噗通噗通跪倒一地,浑身筛糠般抖动,头深深埋下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付俊站在下首,低眉顺眼,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微微勾起一丝幸灾乐祸的弧度。
李永肃这蠢货仗着是李永泰的哥哥,平日里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如今自作自受,真是大快人心!
当然,这丝快意很快被他完美地掩饰下去,换上了一副同仇敌忾的凝重表情。
咆哮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刘文粗重的喘息声,他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气晕过去。
但愤怒过后,冰冷的现实,让他瞬间透心凉。
杀了李永肃?
容易。一纸诏书的事。
但然后呢?
然后派谁去接手那个烂摊子?派谁去对付那个越发强大的炎思衡?
刘文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无人可用!
他烦躁地在大殿内来回踱步,靴子踩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沉闷而焦躁的声响。
他扫过脑海中的武将名单,越看心越凉。
贾复?身为大司马,要总揽全局,协调各方,应对帝国那边虽然签署和约却依旧莫测的动向,根本离不开帝都!更何况,当初任命李永肃时,贾复就明确表示过反对!
刘文清晰地记得,在那次小范围的军事会议中,贾复眉头紧锁,语气沉凝地告诫:“陛下,李永肃守成或可,让他统领一方,稳扎稳打,或能尽职。但是他大局观欠缺,应变迟缓,绝非独当一面、临机决断之帅才。任命他为总指挥,面对狡诈的炎思衡,只怕会有灾难性的后果。臣以为,不如由吴汉担任,更为稳妥。”
当时他正被付俊鼓动,一心想着尽快剿灭炎思衡,把刘芷兮抓回来,对贾复的逆耳忠言根本听不进去,反而觉得贾复是在质疑他的决定,维护他自己的派系,毕竟吴汉是贾复的死忠。
如今想来,贾复的判断精准得可怕!一字一句,全都应验!
可现在后悔,晚了!
吴汉?能力足够,是贾复手下头号大将,也是贾复地位的基石之一。当初贾复对吴汉有救命之恩,因此吴汉对他忠心耿耿。但吴汉此刻正负责整个大陆区的守备,维系着北明本土的稳定,同样动不得。调走吴汉,本土万一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耿弇?倒是个将才,如今守在多维岛。但此人……刘文想起战报中提及,耿弇曾极力劝阻李永肃冒进,反而被李永肃斥责、排挤。这说明耿弇有脑子,但同样也意味着,他并非李永肃或者说并非自己这条线的嫡系,能否真心为自己卖命?这值得商榷,更何况多维岛位置关键,也需要大将镇守。
邓禹?驻守杜伊夫根,能力不俗。但此人与贾复的关系颇为微妙。邓禹是在贾复军中提拔起来的,但据说贾复曾多次暗中阻挠其破格晋升,两人并非铁板一块。甚至之前南方战役,邓禹所部奉命支援炎思衡,后又因帝都剧变被迫抛弃同僚后撤,邓禹虽明面未言,但心中必然积有怨气。用他?能放心吗?能指望他全力去对付炎思衡吗?
史万岁镇守新得的齐鲁郡,韩擒虎镇守扶南行省,都是紧要之地,不容有失。陈庆之负责帝都卫戍,更是身系皇室安危……
盘算一圈,刘文绝望地发现,他竟真的抽不出一个能绝对放心、又有能力去扭转特恩兰特局势的帅才!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憋屈感狠狠攫住了他。
他空有皇帝的尊位,手握北明广袤的疆土和名义上的百万大军,却被一个炎思衡,逼得捉襟见肘,进退维谷!
北明刚刚经历与帝国的倾国大战,又逢帝都剧变,清洗震荡,国力空虚,百废待兴,到处都是窟窿要补,到处都是逆流要防。
他刘文纵有万丈怒火,又能抽出多少精力、多少资源,再去对付一个羽翼渐丰且用兵如神的炎思衡?
“陛下息怒。”付俊见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这才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李永肃罪该万死,千刀万剐亦不为过。但是,如今特恩兰特局势糜烂,炎思衡气焰正炽,确需一稳重之人稳住阵脚,而非再起刀兵。当务之急,是固守现有防线,绝不能让炎思衡继续扩充实力!”
他瞥了一眼刘文的脸色,继续道:“李永肃虽蠢,但经此一败,想必也已吓破了胆,绝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不如暂且留他一条狗命,让他戴罪立功,死死守住巴布亚。同时严令驻守杜伊夫根的邓禹、驻守多维岛的耿弇,严加防守,不得再有丝毫懈怠!如此,虽不能速胜,但至少可保大陆其他地区无虞。等陛下整合国内,恢复元气,再调集精兵强将,徐徐图之,必能将炎思衡一举荡平!”
付俊的话,暂时浇熄了刘文心中那团毁灭的烈焰,却也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他知道,付俊说的是眼下最现实,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忍。只能忍。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通报声:“陛下,李永泰大人、贺若弼大人求见。”
刘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坐回龙椅,脸上努力恢复帝王的威严,尽管那威严之下是难以掩饰的虚弱和烦躁:“宣。”
李永泰和贺若弼快步进殿,显然也已得知了东南惨败的消息。
李永泰脸上带着焦急和一丝惶恐,毕竟李永肃是他哥哥,虽然两人关系一般,但毕竟是亲兄弟。
他一进殿便躬身道:“陛下息怒!臣兄……李永肃罪该万死!但巴布亚行省目前的形势关乎国本,万不可再起波澜!目前当以稳固为上啊,陛下!”他生怕刘文盛怒之下真把他哥哥给宰了。
贺若弼也沉声道:“陛下,李大人所言极是。国内未稳,实在不宜再兴大军。眼下唯有严令各守将谨守门户,绝不能再给炎思衡可乘之机。等我北明缓过气来,再与炎思衡算总账不迟!”
两位重臣,一唱一和,基调与付俊不谋而合。
刘文看着台下这三位最重要的臣子,心中那点最后的不甘和冲动,也彻底熄灭了。
大势如此,人心如此。他还能说什么?
巨大的疲惫和深深的挫败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浓重的无奈:“拟旨吧。”
“大司寇李永肃,丧师辱国,罪无可赦!本当革职拿问,明正典刑!但,念及国事维艰,用人之际,暂留其职,戴罪立功!令其严防死守巴布亚,若再让炎思衡一兵一卒踏上巴布亚行省,定斩不饶!”
“另,严令杜伊夫根镇守使邓禹、多维岛镇守使耿弇!恪尽职守,加固防务,若有玩忽懈怠,致使防线有失,与李永肃同罪!”
旨意很快拟好,用印,发出。
代表着帝国威严的使者,带着这份充斥着怒骂与无奈的命令,再一次驰往东南方向。
刘文瘫坐在龙椅里,望着殿外连绵的阴雨,只觉得浑身冰冷,心力交瘁。
明明他是皇帝,是胜利者,踏着父兄的尸体登上了至尊宝座,为何却感觉像是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中,处处受制,步步维艰?
炎思衡……刘芷兮……你们给朕等着!等着!
他在心中无声地咆哮,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破了皮肉,渗出丝丝血迹,却浑然不觉。
而此刻,遥远的特恩兰特。
张文远兵不血刃,顺利接管了人心惶惶、望风而降的南岛。
炎思衡的战旗,终于同时插上了北岛与南岛的最高处,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一个新的上势力,已然成型,它好似露出獠牙的巨兽,冷冷地注视着看似庞大、却内忧外患的北明。
海风呼啸,卷动着战旗,也卷动着莫测的未来。
海的那边,是无奈的战略收缩和压抑的怒火。
海的这边,是扩张的野心和冰冷的锋芒。
隔海相望的对峙,就此形成。
但谁都知道,这暂时的平静,绝非终结,而是下一场更大风暴来临前,压抑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