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登道夫的求援信,被年轻传令兵死死揣在怀里,连同几名护卫他的死士,如同扑火的飞蛾,撞向战场边缘魔族兵力相对薄弱的侧翼。
箭矢从他们耳边呼啸而过,座下战马嘶鸣着中箭倒地,又有人怒吼着补上位置,用身体为那唯一的希望开辟道路。
最终,在付出了全部死士的性命代价后,那道承载着四万居鲁士将士,甚至影响整个加斯庭战局希望的身影,终于冲破了一层薄弱的封锁线,消失在血色夕阳下的地平线。
希望送出去了,但灰谷的绝望,才刚刚开始沸腾。
灰谷,这片无名低洼地,此刻已经彻底沦为绞肉机。
尸体层层叠叠,几乎填平了那些浅沟。
鲜血汇成了粘稠的溪流,在低温下并未完全冻结,反而呈现出半凝固的暗红色浆状,踩上去滑腻不堪,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不安的腥气。
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似乎都被这过于浓厚的血雾压了下去。
“顶住!为了居鲁士!为了身后的土地!”一名居鲁士的百夫长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他的半边脸被魔族的利爪撕开,露出森白的颧骨和牙齿,鲜血糊满了剩下的面容,使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挥舞着已经砍出无数缺口的战刀,将一名试图突破盾墙的贝利尔军团士兵的脑袋劈开了半边。
然而,他刚刚取得这微小的胜利,一柄来自侧后方的魔族长矛就悄无声息地刺穿了他的后心。
百夫长身体猛地一僵,艰难地回头,看到的是一张布满绿色魔纹的魔族面孔。
他张了张嘴,想再喊一句口号,涌出的却只有滚烫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
他重重倒地,身躯瞬间被无数双脚踩踏,融入了那片血肉泥沼。
但这只是灰谷战场的缩影。
任何精妙的战术,任何灵活的调度,在这片不算开阔的地带进行最原始碰撞时,都失去了意义。
这里没有迂回,没有奇袭,只有最纯粹和最野蛮的力量对耗!
居鲁士士兵的战斗意志坚韧得令人动容。
他们刚刚光复家园,保卫亲人与土地的信念支撑着他们早已透支的躯体。
哪怕手臂被砍断,也用残肢抱着敌人滚倒在地,用牙齿撕咬对方的喉咙;哪怕肠子流出,也靠在同伴的尸体后,用尽最后力气将长矛刺向迈过的魔族小腿;哪怕喉咙被箭矢射穿,发不出任何声音,血红的眼睛也死死瞪着前方,直到意识彻底消散。
他们是在用生命,为每一寸土地,争取着微不足道的一秒、两秒……
但,意志无法完全弥补实力上的绝对差距。
皮洛士和赛多留麾下的铁血军团和法灭联合军团,就算再魔族军中也算得上是真正的精锐。
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更重要的是,他们拥有近乎冷酷的纪律性和远超人类的个体体力与恢复力。
铁血军团的士兵如同沉默的杀戮机器,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盾牌格挡,长矛突刺,战锤挥砸,配合默契,效率高得可怕。
他们不追求华丽的武技,只追求最有效的杀伤。
往往居鲁士士兵需要付出两到三条人命,才能换掉一个铁血军团的士兵。
法灭联合军团则更显“优雅”的残忍。虽然从军团的名字上就看得出,这并不是法灭公国的嫡系部队,而是从公国内部各个小国中抽调出的士兵组成,但他们的战力依然不容小觑。
法灭联合军团的阵型始终保持得相对完整,如同移动的刺猬,远程弓弩压制,中程长枪攒刺,近战则有手持细剑或弯刀的突击队,专门寻找居鲁士防线转换时出现的细微漏洞,一旦发现漏洞,他们便迅速切入,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杀伤。
皮洛士坐镇中军,古板严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惨烈的伤亡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
“命令贝利尔军团的左翼,加强攻势,不惜代价,撕开他们的右翼防线。”他的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在这里消耗了。我们的计划是突袭,现在我们被挡在这里,人类随时可能会有援军出现!”
赛多留在旁边微微一笑,推了推他那标志性的单片眼镜,眼神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如您所愿,将军。我麾下的军团会协同贝利尔军团的,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抓住敌人防线中的漏洞”
皮洛士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命令下达,魔族的攻势骤然再提升一个等级!
贝利尔军团的狂战士们双眼彻底被血色笼罩,他们甚至抛弃了部分防御,发出非人的咆哮,居然开始用身体硬撞居鲁士的盾墙!
骨裂声、盾碎声、濒死惨叫声响成一片。
鲁登道夫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压力倍增和突然加强的进攻势头。
很明显,魔族不想再拖了!
他挥舞长剑,亲自带着最后的预备队——一支由居鲁士贵族子弟和老兵组成的千人敢死队,冲向了左翼即将崩溃的区域。
“稳住!为了自由!!”鲁登道夫的声音已经嘶哑,但他高大的身影和那面依旧屹立不倒的居鲁士狮鹫旗,就是最好的强心剂。
他一剑荡开一名贝利尔军官的战斧,反手刺穿了对方的咽喉,绿色的魔血喷溅在他早已被血污覆盖的铠甲上。
他看也不看,继续向前冲杀。
敢死队爆发出决死的勇气,硬生生将左翼的缺口暂时堵了回去。
但,这只是饮鸩止渴。
鲁登道夫能清晰地感觉到,麾下士兵的体力正在飞速流逝,阵线在整体上正被缓慢而坚定地压缩、削弱。
照这个速度,最多再支撑半天,整个防线就会如同被洪水浸泡的堤坝,彻底崩溃。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夕阳正一点点沉入远山,将天边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
“炎思衡……希望……还来得及……”他心中默念,一股悲凉与决绝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可能看不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了。
就在鲁登道夫陷入最危急的时刻,炎思衡终于接到了这份噩耗。
传令兵是滚鞍落马被抬到炎思衡面前的,他浑身是伤,仅存的一口气在见到炎思衡的瞬间似乎就散了,只来得及吐出“鲁登道夫大元帅……灰谷……十万魔族援军……直扑伊特鲁……”这几个破碎却关键的字眼,便昏死过去。
那封被血浸透的羊皮纸,被亲兵颤抖着呈上。
炎思衡展开信纸,目光快速扫过鲁登道夫那潦草却异常沉重的笔迹。
刹那间,周围所有的喧嚣仿佛都离他远去。
玄甲包裹下的身躯挺拔如松,但握着信纸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那张年轻却已历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只有冷静,冷静得近乎冷酷。
但这种冷静之下,是正在疯狂运转的大脑。
“十万援军……皮洛士、赛多留……直扑伊特鲁……”炎思衡低声重复着关键信息,每一个字都砸在周围将领的心上。
高孝伏、韦叔宽、耿弇、邓禹,这几位跟他一起出击的核心将领都围拢过来。
众人也都看过了救援信,空气中凝重的氛围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大人!还等什么?赶紧回军救援鲁登道夫元帅啊!再去晚了,伊特鲁就完了!”高孝伏第一个吼了出来,眼珠子瞪得溜圆,恨不得立刻杀回去。
邓禹却缓缓摇头,语气凝重:“孝伏将军,稍安勿躁。此刻我军已深入加洛林腹地,要是全军回援,万一援军刚到,鲁登道夫已经战败,那我们的计划不仅前功尽弃,而得到消息的瓦罗和图尔维尔残部必定会尾随追击,与皮洛士部形成前后夹击之势,那我军就真的危险了!况且,大军行动缓慢,等我们赶到灰谷,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所有人都明白——恐怕鲁登道夫部早已全军覆没,而魔族援军也早已兵临伊特鲁城下。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鲁登道夫和伊特鲁完蛋吗?”高孝伏急得额头青筋暴起。
炎思衡立即让人打开随军地图,目光瞬间定格。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从自己目前的位置,划向灰谷,再划向伊特鲁,大脑中无数条线路、无数种可能正在疯狂碰撞、推演。
全军回援?不可行,速度慢,且会陷入被动。
分兵?主力继续任务,分兵救援?救援兵力少了是送死,多了则影响主计划,同样可能导致加洛林战事功亏一篑。
放弃加洛林,全力保住伊特鲁和鲁登道夫?那之前所有的牺牲和努力都将白费,联军将失去战略主动权,被魔族重新压缩……
一个个方案在脑海中被想出,又被迅速否定。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意味着灰谷那边有更多的居鲁士勇士在倒下。
空气中的氛围被压抑到了极点,将领们呼吸粗重,目光都紧紧盯着炎思衡,等待着他的决断。
这种关键时刻,统帅的一个决定,就将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决定整个战局的走向。
突然,炎思衡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灰谷与加洛林腹地之间的一片区域,那里地势相对复杂,有多条废弃的商道和小路。
“我们不能被魔族牵着鼻子走!”炎思衡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调整大的战略已不可能,唯有冒险一搏!”
他转身,目光扫过众将,最终落在邓禹的身上:“邓禹!”
“末将在!”邓禹踏前一步,眼神锐利。
“现在暂时由你接替指挥权!率领孝伏、耿弇、韦叔宽及剩余两万主力,继续执行原定作战计划,扫荡加洛林,威逼洛塞尔!记住,你的任务不变,甚至要打得更狠、更快!要让瓦罗和图尔维尔,让可能还在观望的魔族军队,都认为我军主力仍在加洛林,无暇他顾!”
这个命令让众将都是一愣。不等他们发问,炎思衡继续道,语速加快:
“我,亲率一万骑兵!轻装简从,从此处……”他的手指再次点向地图上那条隐蔽的路线,“绕道疾行,直插魔族支援军团的后方!我要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最意想不到的地点,给他致命一击!”
“围魏救赵?”耿弇眼中精光一闪。
“不完全是!”炎思衡语气冰冷,“我要的不是逼他回援,而是要配合鲁登道夫元帅,前后夹击,争取……吃掉他这十万援军!”
“吃掉十万魔族援军?!”高孝伏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以一万骑兵,加上鲁登道夫那岌岌可危的四万疲兵,想要吃掉十万魔族精锐?这简直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