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梓青的目光,沉沉落在儿子坚毅的脸庞与九月苍白却同样倔强的眉眼之间。最终,一声长叹自他胸腔深处溢出,沉重得仿佛耗尽了半生气力,带着难以言喻的苍凉与无奈。
“罢了…此中因果,冥冥难测,许是清荷在天之灵指引。”他阖目片刻,再睁开时,眸底已如深潭寒冰,唯余一片凛冽决绝,“三日后,安阳城十年一度的‘百草大会’将启,商贾云集,珍药辐辏。我仓家,自当‘大张旗鼓’前往采买。”
他行至书案前,摊开一卷略显古旧的山川舆图。修长的手指掠过安阳与青林县之间的蜿蜒墨线,最终重重敲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岔路标记上:“你二人,以‘代父先行,勘验货品’为由,提前一日启程。然此行终点,”指尖陡然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狠狠钉在“青林县清水镇”之上!“取此僻静山径,绕行官道,直指清水镇!王伯(府中忠仆,精于武艺)携两名得力护院随行,皆扮作寻常行商。切记,尔等身份乃清水镇访亲兄妹,与仓家无涉!采买药材不过虚幌,寻访清荷踪迹方为真髓!但凡风声有异,即刻折返!性命为重,万勿迟疑!”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仓梓青竟以整个仓家为饵,为子侄劈开一线生机!这份如山岳般沉甸的守护与孤注一掷的谋算,令九月心头剧震,喉头哽咽。
“谨遵父命(老爷吩咐)!”仓呈暄与九月异口同声,眼中感激与使命交织,愈发灼亮。
启程前夜,仓府灯火煌煌,人影幢幢,忙碌之下潜流暗涌,压抑如绷紧的弓弦。九月独坐小室,心绪如乱麻。指尖摩挲着那支冰凉的木簪,感受着簪头细微的凹痕轨迹。不过数月前,她尚是李家村懵懂农女,命运却陡然倾覆,将她抛入这医药世家的惊涛骇浪;自幼以为生母早逝,如今方知她或许尚在人间,性命竟系于那诡谲的奇香之上…一切恍若荒诞离奇的幻梦,巨大的不真实感攫住了她,兴奋与恐惧如冰炭同炉,几欲将她撕扯开来。
笃…笃…笃…
轻叩门扉,如雨滴落玉盘。
“九月姐姐…”门外传来仓玉珠细弱含泪的呼唤,带着孩童特有的惊惶。
九月连忙启门。只见小玉珠紧抱着她的小枕,只着单薄寝衣,小脸苍白如纸,一双蓄满泪水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宛如受惊的幼鹿:“姐姐……我怕……外头……有坏人……玉珠……玉珠能同姐姐一处么?”
望着这全然依赖的纯真小脸,九月心头最柔软处被狠狠触动。万般纷扰暂且压下,她俯身将瑟瑟发抖的小小身躯揽入怀中,温言抚慰:“莫怕,姐姐在此。”
玉珠如获至宝,飞快地钻进锦被,紧紧依偎在九月身侧,汲取着温暖与安宁,小小的身子犹带轻颤。
“九月姐姐,”玉珠的声音闷在衾被间,带着浓重睡意与孩童的懵懂,“你们……明日当真要去寻清荷姨母么?”
九月轻拍她的背脊,低应:“嗯。”
玉珠静默片刻,似在努力翻检模糊的记忆碎片。忽然,她用一种梦呓般的、含混不清的语调,抛出一句石破天惊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