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安全了。
李九月瘫坐在冰冷的焦土上,背靠着半截焦黑的断墙,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里衣。她看着那被堵死的入口,听着里面传来的恐怖声响,又低头看向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指尖还残留着那本染血手记的冰冷触感。
父亲呕血书写的字迹,那“金乌火种”四个沉重的字眼,还有密室中那如同活过来的噩梦般的蛊虫狂潮……这一切都在她脑中疯狂翻搅。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挡在身前的仓呈暄挺拔却紧绷的背影,投向山谷深处那片更加浓重的、仿佛孕育着无尽邪恶的灰败雾气。
“爹…”她喃喃出声,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更多的却是一种破土而出的决绝。她从怀中取出那本染血的麻布手记,指尖拂过封面,然后,无比珍重地将它贴身收好。
她挣扎着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父亲倾注了一生心血、如今却沦为蛊巢的焦土。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半埋在焦土里的一件物事上——那是一柄小药锄,木柄早已烧得焦黑,唯有那小小的、半月形的青铜锄头,在灰烬中反射着黯淡的光泽。
那是她九岁那年,父亲亲手为她打造的第一件工具。
李九月一步步走过去,弯下腰,拨开覆盖的灰烬和碎土,将那柄小小的药锄挖了出来。锄头冰冷,沾满污迹。她用自己的衣袖,一下,一下,用力地擦拭着那小小的青铜锄面,直至它显露出原本温润的金属光泽。
她握紧了小小的锄柄,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却奇异地带来一种力量。她抬起头,望向那片笼罩着死亡阴影的、父亲未曾征服的山谷深处,眼神如同淬炼过的星辰碎片,锐利、冰冷,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
“爹,”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谷中呜咽的风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与承诺,“这次,换女儿替你悬壶。”
仓呈暄缓缓转过身,重瞳落在她握紧药锄、挺直脊梁的身影上。十年光阴,仿佛在这一刻重叠。眼前这个眼神如冰似火的女子,与当年那个在师父病榻前、被自己牵着小手、懵懂又悲伤的女童,身影渐渐融合。
他沉默地走到废墟一角,俯身扒开一堆焦黑的木炭和瓦砾。片刻后,他直起身,手中多了一面东西——那是药王谷祠堂里,供奉在历代祖师牌位前的青铜古镜。镜面早已蒙尘,边缘布满斑驳的铜绿,一道深深的裂纹斜贯镜身。
他扯下自己玄色衣袍的一角内衬,用力地擦拭着布满污垢的镜面。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冰冷的金属,发出沙沙的声响。铜绿和积尘被一点点拭去,露出镜面本身模糊、扭曲的暗黄光泽。
终于,他停下动作。古镜映出他沾着灰烬和一丝干涸蛊虫血污的脸颊,也映出他身后不远处,那个握着小小药锄、目光决绝地望向山谷深处的女子身影。
仓呈暄抬起眼,重瞳越过镜面,望向山谷上方那片永远被灰雾笼罩的、铅灰色的天空。他缓缓举起那面布满裂痕、却被他擦拭出些许光亮的铜镜,镜面正对着山谷深处那无尽的黑暗与翻涌的灰败雾气,也映照着他们两人此刻的身影。
“师父,”他的声音低沉,如同从大地深处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撞击在死寂的废墟之上,“您未走完的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镜中那个小小的、紧握药锄的身影上,重瞳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沉淀下来,化为比青铜更坚硬、比寒铁更冰冷的意志。
“……弟子与师妹……”他深吸一口气,那声音仿佛引动了山谷间呜咽的风,带着一种开山断流般的决绝与承诺,轰然回荡:
“接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