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松最后那句“滔天干系谁来承担?”如同九天落雷,狠狠劈在太医署署丞王甫的心头。他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颤,脸上精心维持的圆滑矜持瞬间碎裂,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地从油亮的额角滚落,浸湿了浅绯官袍的领口。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瞟向文甲,又飞快地躲开,仿佛那玄色身影是能吸人魂魄的深渊。
文甲脸上的阴冷笑容彻底僵住,如同面具般凝固在苍白的面皮上。那双深陷眼窝里的眸子,如同淬了寒冰的毒蛇之瞳,死死盯着华松。他万万没料到,这看似枯槁、行将就木的老者,言辞竟如此犀利,反手便将“延误圣体”这顶足以压死人的大帽扣了回来!这老家伙,哪里是什么乡野郎中,分明是深谙权术的老狐狸!他袖中的手指,隔着官袍布料,狠狠掐着怀中那冰冷的玄铁符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华神医…言重了…言重了…”王甫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明显的讨好与惊惧,“圣体安危,下官…下官岂敢有丝毫怠慢!只是…这宫规祖制…这药材验看…”他语无伦次,显然已被华松的气势和门外越来越激烈的冲突逼到了绝境。
门外,仓垣的怒喝如同受伤的猛虎咆哮,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让开!否则休怪仓某剑下无血!”紧接着是金属剧烈碰撞的刺耳刮擦声!显然守门甲士的兵器已被格开!
“仓少侠!住手!”赵锋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劝阻,但显然已无法压制仓垣沸腾的杀意!
典药局内,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药童蜷缩在药柜阴影里,抖如筛糠。引路医官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文甲眼中寒光爆射,一丝近乎狂热的期待在他眼底燃起——闯进来!只要仓垣闯进来,他便有十足的理由当场格杀,甚至牵连李昭与华松!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吱呀——嘎——!”
一声沉闷刺耳的巨响,并非来自紧闭的大门,而是来自典药局侧面通往更深内院的那扇沉重的、包着铜皮的木门!那扇门竟被人从内里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复杂的气息汹涌而出!不再是单纯的药材陈腐味,而是混杂了名贵熏香、浓重汤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腥甜病气!这气息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压过了堂内所有的味道,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属于宫闱深处的压抑与不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门内光线昏暗,只隐约可见几盏幽暗的宫灯摇曳。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来人穿着深紫色内侍宦官服饰,身形瘦削,面白无须,但此刻那张原本应该保养得宜的脸上,却布满了病态的潮红,额头冷汗涔涔,嘴唇干裂发紫,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绝望!
他仿佛没看到堂内剑拔弩张的众人,也顾不得礼仪尊卑,目光如同濒死的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锁定了站在堂中、须发皆白、气质沉凝的华松!
“华……华神医!华神医可在?!”那宦官声音嘶哑尖利,如同夜枭哀鸣,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快!快随咱家入宫!圣上……圣上龙体…高热不退!呓语惊厥!太医令……太医令束手!张院判…张院判他……他……呕……”话未说完,那宦官猛地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却什么也没吐出,只有大颗的冷汗砸在青石板上。
“张院判怎么了?!”王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失声尖叫,肥胖的脸上血色尽褪!张院判可是负责圣上脉案的近侍太医之首!
那宦官好不容易止住干呕,抬起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声音带着哭腔:“张院判…他…他午后为圣上请脉…方才…方才在值房…突…突然高热呕血!症状…症状与圣上初时…一般无二!太医署…太医署上下…人心惶惶!皇后娘娘懿旨…急召华神医!快!再晚…再晚怕就…”他不敢再说下去,只是用那双充满血丝和恐惧的眼睛,死死盯着华松,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轰——!!!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第二道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开!比华松的质问更致命百倍!
太医令束手!近侍太医之首张院判染疫呕血!宫闱之内,瘟疫蔓延!天子危殆!
王甫如遭五雷轰顶,眼前一黑,肥胖的身躯晃了晃,若非及时扶住案几,几乎要瘫软在地。他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什么宫规祖制,什么药材贵贱,在眼前这塌天之祸面前,都成了可笑至极的尘埃!他完了!太医署完了!若是圣上…他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文甲脸上的冰冷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算计了人心,算计了权力,却唯独没算到瘟疫的疯狂与无差别!张院判染疫!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可怕的青骨疫,已经突破了太医署的重重防护,直接威胁到了帝国最核心的权力!而他文甲,此刻就站在这风暴的最中心!他那引以为傲的算计和权势,在瘟疫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让他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阴影是如此之近!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要远离那个病气森森的宦官,远离这即将成为炼狱的太医署!
门外,仓垣的怒喝和兵器碰撞声戛然而止。显然,门外的冲突也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震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