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衙署正堂,灯火煌煌,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带着审视与催促的寒意。刑部侍郎赵谦,面皮白净,三缕长须,端着青瓷茶盏,眼神却锐利如钩,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堂内陈设。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王肃,面容清癯,眼神冷峻,如同庙里的判官泥塑,端坐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扶手。
“陶大人,公务缠身,辛苦辛苦。”赵谦放下茶盏,笑容和煦,言语却如绵里藏针,“只是皇命如山,贡荔案牵涉甚广,圣上震怒,三司会审刻不容缓。这现场也看了,尸首也封存了,不知案卷证物,何时可以清点移交?也好让下官等回去复命,不负圣望啊。”他的目光扫过陶焕身后肃立的张录事,意有所指。
陶焕一身深紫官袍,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被催促的窘迫或方才冰窖中的惊涛骇浪。他微微抬手,张录事立刻捧上一摞早已准备好的卷宗。
“赵大人,王大人,二位言重了。”陶焕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深潭,“圣谕煌煌,下官岂敢怠慢?此乃驿卒暴毙案初步验尸格目、现场勘察笔录、相关人员口供初录,以及贡品荔枝入库封存记录副本,请二位大人先行过目。”他将卷宗推向二人。
王肃伸手接过,翻得极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纸页,眉头微蹙:“陶大人,这只是初步?那驿卒的胃中秽物检验呢?方才在冰窖,似乎仵作尚在清理?”他放下卷宗,目光直视陶焕,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还有,那驿卒身上,可曾发现异常之物?比如…护身符箓、信物之类?”这问题,问得极其刁钻!
陶焕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王大人明察秋毫。驿卒胃中确有未消化之荔枝肉及皮屑,仵作正在做更精细的分辨,以确定其种类、来源。此乃关键物证,清理、辨识需格外谨慎,稍后自有详细格目呈上。至于护身符箓…”他微微一顿,目光坦然迎上王肃,“初步搜查,其随身衣物中并未发现此类物品。若有发现,定当详录在案。”
赵谦在一旁打着哈哈:“王御史心细如发,陶大人办案严谨,都是为朝廷分忧嘛。只是这贡荔封存…圣旨可是明言‘即刻封存,暂停一切调拨’。方才在冰窖,本官见那贡荔似乎…”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陶焕心中冷笑,面上却显出恰到好处的恭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赵大人放心。贡荔已按旨意,以三重玄冰彻底封存于冰窖最深处,由大理寺精锐日夜轮守。只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微沉,“贡荔娇贵,需特定寒温方能保其鲜润不腐。下官已命人加急赶制特制冰匣,确保移交刑部时,贡品无损。此乃下官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疏忽,亦不敢负圣上所托。”一番话,既表明了严格执行封存令,又暗示了移交前的“技术准备”需要时间,合情合理,堵得赵谦一时难以再催逼。
王肃冷哼一声,似乎对陶焕这套“滴水不漏”的说辞不甚满意,但一时也抓不住把柄。他重新拿起卷宗,看似随意地问道:“听闻这驿卒隶属岭南道贺州驿?负责的是……韶关至郴州段驿路?”
“正是。”陶焕颔首。
“贺州驿……”王肃的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堂中格外清晰,“十年前,岭南道曾上报过一桩驿路劫案,似乎也发生在贺州附近?劫的是……一批送往神京的贡品苏木?当时的主犯,好像叫……‘过山风’?此人至今在逃吧?”他抬起眼,目光如电,射向陶焕,“陶大人,您说,这驿卒之死,会不会与十年前那桩旧案…有所牵连?”
轰隆!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陶焕脑中炸响!王肃这看似不经意的“旧事重提”,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贺州驿……“过山风”……贡品苏木劫案!那是他初入大理寺时经手的一桩悬案,也是他仕途上的一块心病!更重要的是……这个时间点!十年前!恰恰是夭夭失踪的那一年!
一股寒意瞬间从陶焕的尾椎骨窜上头顶!王肃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在试探?他提及此案,是巧合?还是……与夭夭的线索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