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田语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把树上的鸟都惊飞了,也把低垂着头的夭夭惊得肩膀一颤。他意识到失态,连忙压低声音,但脸上的兴奋和激动完全无法掩饰,他指着那道水痕,仿佛指着稀世珍宝:“画得好!这叫…叫‘留白’!意境!懂不懂!高!实在是高!”
夭夭被他的夸张弄得有些无措,耳根又悄悄染上了红晕,头垂得更低了。
无涯的琴音里,也罕见地流淌出一串清越跳跃的音符,如同山涧溪流撞上了圆润的卵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莞尔。
田语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不再管自己的画,而是殷勤地将那碟朱砂红颜料推到夭夭面前,又把一支干净的细笔递给她(这次没蘸水):“来来,试试这个!红的!跟荔枝一个色儿!画个圈圈也行!点个点儿也成!”
夭夭看着那浓烈的朱砂红,眼神又变得有些复杂。她犹豫了很久,久到田语以为她又退缩了。就在田语准备打个哈哈圆场时,她却再次伸出手,握住了那支笔。
这一次,她的动作比之前坚定了一丝。笔尖蘸上朱砂红,饱满的颜料在笔尖凝聚。她盯着那抹红,仿佛在与什么对抗。最终,她将笔尖落在那片湿润的水痕旁边。
不是画荔枝,也不是画圈。她只是凭着一种模糊的感觉,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用那浓烈的朱砂红,在水痕的边缘,描摹了几道弯弯曲曲、如同叶脉般的细线。线条生涩断续,颜色也深浅不一,但那形状,竟与田语之前拓印在薄纱上的“鬼见愁”叶脉,有几分神似!
田语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看着那几道稚嫩却充满生命力的红色线条,在水痕的映衬下,如同初生的幼苗破土而出!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淹没了他!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叶…叶子!是叶子!‘鬼见愁’的叶子!红…红色的‘鬼见愁’!天才!夭夭丫头你是天才!无涯先生!你看见没?看见没?”
紫藤花架下,无涯停下了抚琴的手。她第一次,在非必要的时候,主动离开了她的位置。她缓步走到石桌旁,月白的裙裾拂过青草。她没有看激动得手舞足蹈的田语,深邃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夭夭的画上——那道透明的水痕,和旁边几道生涩却倔强的朱砂红“叶脉”。
然后,她的目光抬起,落在了依旧低着头、指尖还沾着一点朱砂红的夭夭身上。无涯那总是笼罩着薄雾般的清冷面容上,缓缓地、清晰地绽开了一个极浅却极真实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冰河解冻,春雪初融,带着一种纯粹的、温暖的赞许。
“很好。”无涯的声音依旧清冽,却比琴音更直接地落入了夭夭耳中,带着一种肯定的力量。
夭夭猛地抬起头,撞进了无涯那双含着笑意的、如同盛满了星光的眼眸。那抹笑容,像一道光,瞬间穿透了她眼中常年不散的薄雾。她苍白的脸颊上,第一次不是因为羞赧或紧张,而是因为一种被认可的、纯粹的喜悦,清晰地晕开了一层淡淡的红霞。像初春枝头,最娇嫩的那一抹桃花色。
她看着自己留在纸上的那抹红,又看看无涯的笑容,再看看田语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一种极其陌生却又无比轻盈的感觉,如同破茧的蝶,在她沉寂已久的心底,悄悄张开了翅膀。
色彩、线条、琴音、笑容……世界不再是灰白无声的囚笼。她第一次,用自己的手,笨拙地、却真实地,触碰到了它斑斓的一角,并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微小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