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夭夭终于放下笔,面前的纸上已是一片斑斓。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有大片相互晕染、渗透、层叠的水色痕迹。赭石的暖、石青的冷、藤黄的亮、朱砂粉的柔……它们在水的媒介下和谐共处,构成了一幅抽象却充满生命流动感的画面。混乱中自有韵律,沉静里透着微光。
夭夭看着自己的“作品”,眼神不再是茫然或复杂的对抗,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她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片晕染开的、温暖的赭石色边缘。颜料未干,指尖沾染了淡淡的褐色。她又触碰了一下那片柔和的朱砂粉。两种颜色,带着不同的温度,留在了她的指尖。
她低头看着自己染上颜色的手指,又抬头,目光第一次主动地、带着一丝微弱的探询,望向了田语。
田语被她看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好……好看!真好看!这颜色…混得妙!比老头子我瞎画的好看多了!”他指着那片朱砂粉,“这色儿……暖乎!像……像刚出炉的桃花糕!”又指着那片石青,“这个清亮!像……像无涯先生琴弦上的光!”
他的比喻依旧粗陋,但那份由衷的赞叹却无比真实。
夭夭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再次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再是稍纵即逝的蜻蜓点水,而是像一颗小小的花苞,在阳光下,努力地、清晰地舒展了一瞬。虽然依旧短暂,却足以让田语热泪盈眶。
无涯的琴音,也在这时化作一个悠长而圆满的泛音,如同一声满足的叹息,袅袅消散在春风里。
傍晚,崔令仪来接女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石桌上铺着一张被水色浸染得斑斓的宣纸,夭夭安静地坐在旁边,指尖染着淡淡的赭石和粉红,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专注的研究意味。田语则在一旁,像个骄傲的老父亲,指着画纸,激动地对她比划着什么。
当崔令仪的目光落在那幅水色交融的画上时,她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那不再是宣泄,也不是模仿,而是一种……探索,一种对世界之美的朦胧感知和笨拙回应!她的夭夭,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这个世界的色彩与温度!
“娘。”一个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响起。
崔令仪浑身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猛地看向女儿。
夭夭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刚才那声呼唤不是她发出的。但片刻后,她再次抬起沾着颜料的指尖,指向石桌上那碟孔雀石研磨出的青绿色,声音依旧很轻,带着迟疑,却清晰地问道:
“……这个……叫什么?”
崔令仪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